“本王不记得什么望都县荆庄村了。”
年轻人滞愣了一下,涌起巨大的愤怒,脸色也因愤火而变得通红。
“不记得”三个字让他感受到极强烈的羞辱与藐视,仿佛自己在多尔衮眼中连一只蝼蚁也不如。
他想要再骂些什么。
然而多尔衮已向侍卫丢了一个眼神。
——这个人确实不是周衍,没用了。
侍卫利落地提刀,割断了年轻人的喉咙。
那年轻人眼中生机尽去……他知道自己原本还是有活命的机会,只要继续扮成皇帝,如今楚军等够破营,未必不能救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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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怕死,他更愿意把恐惧带给多尔衮。于是,在断气的关头,他还是死死地瞪眼,努力张嘴说些什么。
喉头里血泡往外冒,“咯咯”的声音有些骇人。
多尔衮却听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想说的是“血债血偿,就在今夜……”
“愚蠢。”多尔衮冷笑了一声,挥挥手让人把尸体拖出去。
他反而更疑惑了,这是一个假皇帝,但为何楚军要配合着演?有什么意义呢?
~~
“为了把那些人都钓上钩。这一战,我们不仅要击败多尔衮,还要把朝廷里那些被布木布泰控制的人都引出来,一个一个翦除掉。这比打败多尔衮还重要,只有杜绝了内部的投降主义,我们的将士们才能一往无前。
记住,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倘若前方的将士浴血杀敌,后方的高官显贵们却一心想要谈判、想要和谈,那这样的朝廷,与苟且偷安的南宋有何异?
我们要表明一个态度——我们舍身救亡,非是为谁人一家之天下。为的是什么?往大了说是民族公义,往小了说是保护你们自己的家园。唯有家国利益与你们每个人的利益相同,这样的家国才值得你们舍生忘死。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我们不是来给某个高官显贵门阀士族挣富贵的!我们面对敌人,面对胆敢拖后腿的人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
蔡悟真脑中不断回忆着王笑说的这些话。
他父亲的面容再次在脑海中模糊起来。
“门户私计”何等贴切的四个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门户私计,他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又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悲凉,他把脑海中父亲的样貌彻底挥散,眼神愈发变得坚毅而狠厉。
他已然冲进了多尔衮的营帐,浑身散发着必胜的决心。
对面火光大亮,蔡悟真忍不住大声喊道:“将士们,你们为何而战?”
楚军纷纷应喝。
“为天下公理,为父母妻儿。”
“好儿郎!”蔡悟真长矛一指,又喝道:“杀……”
~
兖州,某个山城之中,周衍忽从睡梦中惊醒。
月光从透过窗纸洒下,屋子的陈设很简陋,他依旧有些不习惯。
他推开门走到院里。
王现正坐在院中喝酒,披着头发,很惬意的样子。
“陛下睡不着?喝一杯吗?”
“我不喝酒。”周衍在石凳上坐下,定定看着王现,问道:“你何时送我回去?”
“陛下想回哪?济南?还是开封?”
王现比王珍多了些洒脱,比王珠多了份亲和,另还有一份男子少有的柔美,虽是在问话,却不显得咄咄逼人。
他揣着酒杯子,沉吟了一会,缓缓道:“靖安王的意思,等打完这一仗,就送陛下回开封,等到明年,也许就能回京城了。”
周衍点点头,道:“也好。”
“我们相处了这些日子,交情颇深了。”王现忽然说道,“一起喝一杯吧?”
他这次没有用尊称,但眼神却更诚挚了一些。
周衍不好拒绝,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有些话我或许不该说,但为了我们的交情,我冒昧一说。若是觉得不能入耳,今夜过后就忘了吧。”王现又说道。
他依然不用尊称。
“什么?”
“我认为,眼下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往后未必会有。”
“什么意思?”
王现道:“你该知道的,笑哥儿永远不会还政于你。”
周衍一愣,手里的酒洒在手上。
“我前段时候见了大哥一面,深谈了一次。”王现缓缓说道:“笑哥儿的意思恐怕是一辈子都把陛下你当成一个傀儡。他也没有夺位的意思,只打算等下去,说是要等天下人改变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他说的改变是什么,但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他会等下去,并且让所有人谈忘掉你这个皇帝……”
周衍脸色更白,喃喃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无力改变了。难道凭宋信、宋礼兄弟,能为你夺回权柄吗?”
周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有无力感。
“我曾经被拘留在南京城两年九个月二十一天,我知道那种日子是什么感觉。”王现缓缓说道:“你若是终其一生当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也许会比被夺位还煎熬。你才十八岁,往后人生漫漫,真的要一辈子成为一个摆件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让你怎么做,而是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