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照常亮着,门却未关。
他裹了裹身上仅有的一床烂棉被,睡意有些消散了。但寒意并没有消散。屋里面愈暖和,他身上的寒意就愈重。
再抬头时,就看见了面前的老头。老头是胡人,身板壮硕非常,站在他面前更加显得老头高大而他那么羸弱。
老头红着脸,将一坛子米酒放在他跟前。“会喝酒么?”老头大声问道。
他没说话。
“不会?”老头蹲下来,似有些沮丧的样子。
他忽然拿起酒坛子狂灌了一大口。
“好!”老头大笑。随后起身回到了屋里。
好?
他不懂这话的意义。
许多事情光凭一个人的脑袋是想不通的。那倒不如睡觉——既然想了也是白想,想也想不出个答案,却会因此而平添许多烦恼,为什么还要去穷追猛打地想呢?不如睡一觉。
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他逐渐爬回小巷里刚好能不被路灯光线照到的那块地方,睡下。渐渐地,他睡着了。
好像注定这一晚是睡不安稳的一样,他很快又被一阵嘈杂给吵醒。酒的作用使他额头发烫、身体也发热。
他许久没尝过酒的滋味,很不容易地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虽有些醉了,但眼睛还是好的。他看见了老头的怒容,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人——那些人绝不会是老头的客人,他们无论是穿着还是言谈举止,都与老两口相差太多。
那些不认识的人使得老头不得不站起来喝酒。
他最后看见的是满脸怒容的老头将门窗一扇一扇关上。
他心里一动。仿佛是什么人很快地将它揪住,又很快地松开。
朋友。
这短短的两个字,是他很久没再敢去想过的词语。
仅凭这一点,他已决定为这老头打抱不平。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门再次打开时,首先出来的不是老头,也不是那些不认识的人。
而是小姑娘。
她抱着一个搪瓷大碗飞奔出来。搪瓷大碗,青底白花,一边用朱笔写着一个“囍”字,另一边也是一个“囍”字。
大黄狂吠不止。
——然而这一次不是因为有人再抢它的饭碗。现在任谁也能听出那声音中的惨烈、悲壮。那是一条土狗为自己的主人殉葬之前发出的怒吼。
狗吠声很快就没有了。
小姑娘显然还是从睡梦中刚刚惊醒。她脸上挂着泪痕。一张极具生气的脸庞现在却已空荡无物。她抱得紧紧的。
然后她直挺挺地倒下。
后背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自左肩,越过整个背脊,皮肉开绽翻出,几乎能看见森森骨色。伤疤一直绵延到腰间才止住。
搪瓷大碗从她柔软的手中滚下,被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他本来有话要说,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已不必说。
他松开了紧抱着的剑。
他心中一阵绞痛。
一个乞丐并不能做什么。
但一个杀人者却可以。
他的手正在抖。但他的身体仍然一步步向前。
那些不认识的人出来了。他们身后的屋子已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他忽然狂笑。
他的手已不抖。
手中的剑鞘掉在地上,剑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发现这一奇异的变化。可往往就是没有人发现的变化,最能够置人于死地!你不知道那种威胁来自哪里,也就根本无法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