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爱那口,你愿喝不喝。”张八两撇着嘴,致力于维护自己的品味。
“行行,”晁荃如见那泼皮嘴脸也没了主意,他摸出怀表估摸了一下营业时间,建议道,“春和楼?”
一听那好酒好菜的金字招牌,张八两顿时喜笑颜开,一扫方才阴霾,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妥了,赶紧吧,早点喝早点散,我夜里还有事要做。”
晁荃如抬了眉梢,自然有几分好奇。
“能说不能说?”
“不能说。”张八两抬手阻在胸前,断了晁荃如的念想。
“好,那我就不问了,省得你又怪我掏你脑仁子,走着吧。”
晁荃如也非爽快,只是知道张八两这嘴严得很,他自己不愿说的东西你多问一个字他就要给你蹦高急。今天这个日子,就莫要再逆着他的鳞了。
张八两嘻嘻笑着,和晁荃如肩并肩,奔着大马路的春和楼去了。
入夜的风和白天不是一个季节,飕飕凉得人能浮起汗毛。树林子里的这片坟地往后没了祭拜的人,便是荒坟了。
他们临走前薛邑说了话,托他们在他死后与他姐姐薛新儿一块儿埋在这里,张八两当时没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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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他不通情理,而是他觉得这事儿他说了不算。
刮了台风后天上的云也给卷没了。偶尔飘来朵棉絮子似的薄云片,根本盖不住月亮的光,撕着扯着就给弄碎了,透下煞白的光亮来,扫得坟头墓碑一片银霜。
风过树梢,这没活人气儿的地方连野狗吠哮都透着那么骨子凄凉。
张八两裹着酒气暖身,拖着一个人影往坟地里走。
这里埋得都是些没着没落的穷人,坟头插个木牌子当碑,都差不多模样,随手一拔里头的人就变成了不知名的孤魂野鬼。但张八两总算也来过好些回,上次还在这里跟人斗了一架,差点儿和晁荃如丢了性命,自然熟悉。
找到地方,他把怀里那人影儿往地上一戳,给站住了,俯身点上香火。那光就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杵在一旁的纸人。
纸人脸上覆了暖色更似是个活的。还是裹着锦绣袍裙,睁着一双凤眼,嘴边点着痣。
就着火光,张八两往里蓄了些亲手做的打钱,不知是朝着坟堆还是朝着纸人说话。
“事情了了,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且送你一程吧。”
“莫再哭了,听着瘆得慌,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弟弟自己断了生路我有什么法子?”
“对了,你弟弟说要跟你埋一起,看你这么痛惜,我且当你同意了。”
“这里吵得很,我不能久留,多呆一刻就多一桩是非,行了,你快走吧。”
他自说自话像个疯的,语气时而柔和时而怨怼,好似真的有人在他对面与他闲话家常。最后似是絮絮叨叨说烦了,道了声“好自为之”,随手点了一张打钱,就着火苗子拂在了纸人身上。
火舌舔到干燥的纸张迅速大快朵颐,纸人眨眼间变成了熊熊火炬。竹片绕的骨架烧得劈啪作响,声音听起来异常炸耳,夜风刮过变得歪歪斜斜,很快像个没了命的人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张八两不再说话了,只盯着冉冉升起的青烟发呆,直到最后一个火星子飞上天再看不见,他才把只剩一层薄底儿的烧刀子浇在灰烬堆里,随后用力摔碎了酒壶。
满地碎片被月光衬得亮晶晶,像少女怀春又脆弱的梦想,撒在泥地里,尘归尘,土归土。
张八两踩着它们,果决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那夜,薛邑在狱中用一根木梳的断齿,把手腕划了稀烂,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