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间吉时,由萧玉何护送,寂桐的几个舅舅姑姑以及十几名侍女一同送嫁。
尚书府嫁女儿,排场也是实打实得足,送亲和担嫁妆的队伍足足长有十里。
前头着绿衣礼服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已经下轿踏青布条撒谷豆给拦门的人送红包了,后边担箱子的才刚刚起步。
宾客皆是朝中官员,以及苏可久新结识的进士或翰林院同僚。
胡九送来一车秋儿自酿的果子酒,作为旧识也来帮忙,为招待几位二品以上官员,萧叶山傍晚也过了来。
新人牵着同心结向牌位参拜过,又去洞房交拜。
杨烟蒙上面纱,端个装满彩纸果子的小竹筐混入人群去撒帐。
待新人继续合髻、却扇、饮交杯酒时,她又出了新房去灯火通明的前院待客。
萧玉何坐在酒席上,越看越觉不对劲,他老早注意到这一直围着面纱的粉衣女子,只觉莫名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但碍于要陪父亲,一直没空过来看看。
他呷了一口酒,再抬头,粉衣身影又消失了。
——
有人提了杨烟右臂衣袖,将她带到前厅一侧回廊上。
“张……公子。”杨烟呼吸有些憋喘。
面前是一身青衫,头束儒巾,却略带醉意的张万宁。
面容疲惫沧桑了许多,又因饮酒面颊泛红,释放了些轻佻神色。
张万宁瞅着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了。
杨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既以女子身份示人,对方还是个已婚男子,该说点什么呢?
张万宁眯了眯眼,突然踉跄着奔到角落吐了些酒。
杨烟只得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递给他一方帕子。
是甘姐儿熏的茉莉香帕,淡雅香气盈盈绕在鼻息之间。
“公子,你饮过量了,别人的喜事,意思意思就成,不该这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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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擦净嘴角,却没将帕子还给她,而是握紧塞入袖中。
“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张万宁移动步子,扶着栏杆,转头望向天上明月。
院中植着几树团团盛放的紫薇,盆栽中是焰焰正烧的朱槿。
六月十五,正是花好月圆。
“冰鉴似火燃红佛,醺风如水浸紫薇。”他低叹一声。
杨烟听出他的自嘲,眉毛一挑,笑了:“真是水深火热的探花郎啊。”
“苏毓要去江州了。你知道的,我爹……”张万宁说不下去。
他的父亲,是江州知府。
“可我连京城都出不了,这里像个巨大的笼子。”他拳头砸到木质柱子上。
不只家族,还有朝堂,都将他困在这里,如一头困兽,只能寻花望月、饮着酒赋些酸诗。
等他发泄完了,杨烟扶着栏杆一同望月,才道: “冰鉴本无心,醺风更无意,花木盛衰有其时,哪是风月留得住?公子,你说呢?”
- “冰鉴似火燃红佛,醺风如水浸紫薇。”
她又对上张万宁的半句诗: “狂歌纵酒终当醒,儿郎还需、缓缓归。”
“平仄或不谐,你将就着听听。”
“嗯?”张万宁精神一振,回过头来看她,“何解?”
“你既说张家为百姓,那便得民心,帝王不能左右。但怀璧其罪,不得君心,帝王必要左右。王朝尚有兴衰,何况家族?你看魏晋士族门阀,哪个不日渐凋零?当下国家一统,也容不得张氏独大。若不知止,祸患近矣。”
“我不知道么?”张万宁又回过头去,闭眼吹着夏日的晚风,“但——”
“但,家族干系错综复杂,不是你们不想退,是退不了。”杨烟接茬。
张万宁摇了摇头,嗤她:“你的确不该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