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好说。”步流星挠着头:“为什么啊?我是尊敬您...”
维克托咬牙切齿,再次不耐烦地打断道:“因为这种莫名奇妙的敬称会让我感到焦虑和困扰——请不要再用那种轻浮放荡,像是对待明星偶像一样的称谓来和我交谈了。步流星,你可以直呼我的大名——你我皆凡人,生在天地间。”
“哦...哈哈哈...呵呵...”阿星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没错,就是压力。
在面对维克托老师时,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这只手并不会直接掐死他,但是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与雪明大哥相处时,初次见面的时候,阿星也感觉到了类似的压力,但是随着深入了解,时间越来越长——这种压力就消失了。
或许这就是乘客们为什么会害怕雪明大哥的原因。
大卫·维克托身上,也有同样的力量,也许维克托与雪明大哥的精神力不相伯仲。
“还要与你相求的第二件事。”维克托先生说起工作上的小麻烦:“我在写作时,遇见了一点我自己无法单独解决的困难。”
“哦!写小说!我喜欢的!”步流星又兴奋起来,想绘声绘色说点什么。
——他立刻被维克托那种噤声手势掐住了喉咙,再也不敢说话了。
维克托让开道路,将大门彻底打开。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进门与我详谈。”
步流星往门内看去——
——那是一个简约却不简单的工作室。
门内的摆设非常的诡异,为什么用诡异来形容呢。
因为书桌台的旁边是厨架,厨架的旁边是浴缸,浴缸的旁边就是床。
车厢顶部的大灯照着天花板的油画,那是梵高画的星空。
除此之外淋浴室和马桶也挤在这个狭窄的私人空间里。
一条鲜红的地毯笔直的往门内延伸过去——直到车厢的尾巴,这就是列车的最后一节了,车厢尾部的安全门被拆掉了,能从这扇门里,看见路上飞逝而过的风景。
“从你身体的反应来看。”维克托踮起脚,在阿星耳边说着悄悄话:“似乎你在害怕,想来也是,我自以为是个孤僻古怪的人——如果我的莽撞邀请让你感到冒犯,就请原路返回吧。但是还请你保守秘密,不要将我的行踪宣扬出去,不要告诉车上的任何一人,我不希望在创作时被更厉害的敲门声惊醒。”
“不!不不不!”步流星抿着嘴,鼻子猛吸气,像是红了眼睛的斗牛,“老师要我帮忙,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说罢——
——阿星就闯进了工作室里。
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像是在斗气,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能耐,悠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就坐在书桌旁的客位。
他卷起袖子,装作和回了自己家一样,随性自然的伸懒腰打哈欠,好比立刻就要安心得睡下去了。
小主,
他大大咧咧的嚷嚷着:“维克托老师!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我准备好啦,你刚才讲,是写小说遇上了难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维克托带上大门,依然背着右手,不慌不忙坐回了主人家的位置上。
“步流星,你身上有两种香水的味道,一种是古驰的蛇之谜?另一种是迪奥的旷野?还是桀骜?我记不太清这些奢侈品的味道,但我依稀能认出来......”
“哦...”阿星有点尴尬,这本来是他用作给女孩子们闻的香水,“另一种是桀骜运动型的...”
“那么就说明我想的没错,我找对了人。”维克托固执地背着右手,单单用嘴咬开了钢笔盖子,在稿纸上做记录:“步流星,你应该是感情经历丰富的人。”
“是的...何以见得?”
“你的泪腺发达,眼角的毛细血管很多,鼻咽管的位置和眼周边多肉,那是经常哭的特征。一个爱哭又有钱的帅小伙子,会经常有猎人找上门。”
“好像...是这么回事...老师你看人真准。”
“这下事情就好说了,我想知道,失去恋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维克托提起钢笔,凑到步流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
“请将你的经历告诉我,失去恋人,和恋人生离死别,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如果可以详细一些就好了,如果可以详细到,像是把胸口剖开,把心掏出来仔细看一看就好了。”
阿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靠,维克托突然就这么冲上来,让那种压力变得越来越恐怖。
一下子,阿星的冷汗从额头往下巴淌。
维克托又坐了回去,是察觉到了这个小家伙紧张兮兮的细腻情感。
“抱歉,我有些偏执,但是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失败,我并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更不了解女人——
——我在太阳时报连载的所有小说都是为了服务男性读者,从来没有考虑过女性读者的感受。
——此次动笔,是为了写出以往从来都没碰过的恋爱题材。这不是什么大胆的尝试,只因为我想要杀死过去那个平庸懒散的自己。”
“你说的是,我看到的那个故事吗?”步流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就是那个...断掌的故事?”
“是的。”大卫·维克托慎之又慎地形容着,对待自己的故事时,就像是捏着手术刀,要去做手术那样谨慎:“我连它的书名都没想好,本着试试看的心情就发去报社了。可是...”
突然一下子——
——维克托从极度的平静,变成暴怒的狮子,从喉咙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可是报社的编辑居然看都没看一眼!就把我的底稿发在了报纸上!”
由极端的冷,到剧烈的热,几乎只用了一秒钟。
阿星惊得说不出话。
他只知道,雪明大哥与他嘱咐过,地下的乘客们脾气古怪性格强烈,但是像维克托这样的人,他是第一次见。
“我不会要求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去理解我那种躁郁不安的心情。”维克托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嘶吼是阿星的幻听,“我也不会要求你与我产生什么多余的共情,步流星,我尽量将事情的原委,都清清楚楚说给你听了——但是,作者未经修改的一稿,就像是作者的屁股一样,他们居然把我的屁股,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报纸上!”
这种强烈的执念,还有羞耻心,这些情绪都如洪水猛兽,让阿星坐立不安。
维克托紧接着说:“这是一个错误...我原本希望这个故事经过千锤百炼,它有页头标题,有副标题,有完整的寄语和引言,而不是马马虎虎的,用口罩作围裙,说[命悬一线]的粗糙立意。”
“或许...读者不会太...”阿星好不容易接上话:“不会太在意的...维克托老师,你是不是...太过敏了。”
“可是我在意...”维克托煞有介事,两眼满是血丝:“我非常在意啊...我若是将你的屁股拍成照片登上报纸...”
阿星:“还有这种好事?”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来秒。
......
......
维克托恢复了平静。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将我的牢骚话听完。
我彻底陷在了这个粗糙的故事里,连载已经开始了,我陷在一种赶鸭子上架的焦虑不安里——
——步流星,我已经将一稿修改成三稿,报社的主任也和我道过歉了。
但是在这个爱情为主题的故事里,我缺失了一样东西,假货就是假货,我的笔法再怎么故弄玄虚,也成不了真。”
维克托絮絮叨叨,情绪失落用钢笔指向车厢的尾巴,指向那道缺失的尾门。
“从这扇门往外看,我能获得很多灵感,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生命的真谛——
——我看见人们在此地结婚生子,看见纱羊或跟着地下海潮迁移来的贼鸥和蝙蝠,它们在洞窟中成双成对。
小主,
——我看见生命的诞生与消失,都离不开爱情这一环,我的灵魂里缺失了这个女性角色,我的作品就像是它的主题一样,只有一只断掌。”
“这个...恐怕我很难帮上你的忙了。”步流星尴尬地笑笑:“老师,我不是女人,更不知道女孩子恋爱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要向我找素材的话,那我也只能谈谈男孩子恋爱时的胡思乱想。”
“......”维克托沉默着,单以左手撑着下巴,咬着笔杆子眼神阴刻,沉默着。
......
......
阿星也不敢说话——
——他斜着眼,不愿和维克托那种压迫力极强的眼神对视。
兀然看见地毯和地板的交界处,有一连串的暗红色。
这叫阿星多留了个心眼,瞳孔也开始微缩聚焦。
那一串黏腻稠厚的红色液体——是血。
阿星别的本事没有,挨打流血的经验还是很多的,在暗黄色灯光下的猩红流体,慢慢浸透到地毯里,在红色地毯的毛料中留下更深的暗红色,以至于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他也没发现这些血迹。
这一切,让阿星更加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