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践土之盟

晋文公欲在践土朝见天子,会盟诸侯,檄文迅速送至各国,中原诸侯闻风响应。

卫成公时在襄中,闻晋文公将合诸侯,不由大惊,便谓大夫宁俞:晋侯召诸侯会盟践土,而不及卫国,是其怒尚未息,不许我复国也。寡人不可留此,不如出奔他国。

宁俞乃卫康叔姬封之后,称宁武子,向谓多智,乃进言道:主公若以卫国之君身份出奔,则有何国敢于接纳?不如让位于叔武,使元咺佐之,向晋侯乞盟践土。主公以公子身份逊避流亡,诸国无不可纳。叔武若与诸侯会盟,则卫自此便得复国;又叔武素来孝友,岂忍代立为君?必当还位于主公,则亦谓主公复国,有何不可?

卫侯到此无可奈何,便使孙炎以君命托付国事于叔武,让位于彼。孙炎领命而去。

孙炎去后,卫侯又问宁俞:寡人今欲出奔,适楚何如?

宁武子:臣以为不可。楚虽是我婚姻之国,实为晋国之仇,且主公前已寄书绝交,不可复往。不如适陈,陈将事晋,我亦可藉陈为通晋之中介。

卫侯:我谓不然。前番寄书告绝于楚,并非寡人本意,楚王亦必谅之。晋国今虽暂处上风,楚国必来复仇,将来之事未可料定。今使叔武事晋,而寡人托身于楚,此后不论晋楚孰强,我皆可两途观望,不亦立于不败之地乎?

于是不听宁武子,当即出奔楚国。不料刚至楚国边境,便被楚国守将逐之,并以恶语相詈,说其乃反复小人,拒而不纳。卫侯只得改道适陈,于此始服宁俞先见之明。

孙炎到至朝歌,见到叔武,转达卫侯欲以君位相让之意。

叔武:我守国摄政可矣,焉敢接受兄长君位?

于是向国内众卿宣布,自己权摄卫国政事,并非即位为君,并同元咺赴践土之会。

又使孙炎回复卫侯,再三叮嘱:卿归报我兄,只说我见到晋侯之时,必为兄乞怜求复。卫国君主之位,早晚必归还之。

元咺道:臣奉主公之命以佐公子,权代卫君之位。公子果要将君位还之,臣恐主公性多猜忌,若不遣子弟相从为质,恐难以取信也。

叔武称善,乃使元咺之子元角陪伴孙炎去见卫成公,名为问侯,实则留质。

公子歂犬见此,私谓元咺道:国君此番去卫逃亡,其难以复国已可知。子何不便以让国之事明告国人,与众臣拥立叔武,自己为相?晋侯因恼主公附楚,必喜叔武代为卫君,也必全力支持大人为相。大人挟晋国之重以临卫政,其实是与叔武共为卫主,有何不可?

元咺闻言不悦道:是何言耶!叔武不敢无兄,吾岂敢无君乎?公子勿作是言。

歂犬语塞而退。转念复思,恐卫侯一旦复国,自己未免得罪;乃私往陈国,密见卫侯,反而恶人先告状,进谄诬告:元咺已立叔武为君,谋会晋伯,以定其位。

卫成公半信半疑,便问孙炎,有无此事。

孙炎深知成公多疑,婉转答道:元咺拥立叔武之事,臣因不知,不敢枉奏。但元咺既派其子元角伺候主公,料必并无此事。若元咺怀有异谋,元角必与闻,主公可召其问之。

卫侯信以为然,遂问于元角,元角确言,并无此事。

宁俞在侧,于是进言:主公不必疑惑。元咺若不忠于主公,焉肯遣其子出侍为质?

卫成公口中唯唯,只是难以坦然。公子歂犬因谄言未能生效,复又私下来见卫侯。

歂犬:元咺遣子前来侍从,非是忠于主公,而是窥伺主公动静,而与其父传递消息,为防主公归国。主公不信臣言,可使人前往践土打探卫国动静。若元咺欲求复主公君位,则必推辞会盟,不敢使叔武与诸侯同列。如其奉公子叔武要求与会,则已拥立叔武为君。

卫侯果信其谄,阴使人前往践土打听。使者回报,说元咺果奉叔武代卫国与会践土。卫侯闻罢,惊怒交迸。

公元前632年,周襄王二十年,五月丁未日,天子驾幸践土。

晋侯重耳率诸侯于三十里外迎接,驻跸王宫。

襄王御殿,诸侯谒拜稽首,起居礼毕,晋文公献所获楚俘于王,被甲之马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余车。

襄王大悦,对晋文公亲加慰劳,并大加夸赞道:自伯舅齐侯之后,荆楚凭陵中夏,皆赖叔父仗义翦伐,以尊王室,厥功甚伟,诸侯不及。

晋侯再拜稽首:臣皆仗天子之灵,幸歼楚寇,臣何功焉?

襄王乃设醴酒以享晋侯,命诸侯作陪。

至次日,周襄王使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策命,诏封晋侯为方伯。

叔兴:天子策命!俾尔晋侯,得专征伐,以纠王慝。封晋侯重耳为方伯,统令天下诸侯。赐大辂之服,服敝鸟冕;戎辂之服,服韦弁;彤弓一,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之士三百人。

策命已罢,布告于诸侯。癸丑日,襄王大会鲁、晋、齐、宋、蔡、郑、卫、莒诸侯,盟于践土。复命王子虎册封晋侯为盟主,合诸侯以修盟会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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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于王宫之侧设下盟坛,诸侯先至王宫行觐礼,然后各趋会所。王子虎监临其事,晋侯先登,执牛耳,诸侯以次而登。

王子虎宣读誓词: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

诸侯称喏,歃血为誓。

盟事既毕,晋侯欲立叔武为卫君,以代成公。

叔武涕泣固辞:昔宁毋之会时,郑子华以子奸父,齐桓公拒之。今君侯方继桓公之业,便令叔武以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于武,赐之矜怜,乞复臣兄姬郑之位。则臣兄此后奉事君侯,岂敢不尽心哉?

元咺亦叩头,替卫侯姬郑哀请,晋文公首肯。

画外音:践土之盟既罢,晋文公为春秋时第二位中原霸主。司马贞《史记索隐》云:“五霸者,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也。”此为当今历史学界与历史教科书上通用说法。但宋襄公称霸不果,秦穆公只霸西戎,后世论之,便有分歧。

齐桓、晋文、秦穆、宋襄在成就霸业期间,外交攻伐,都与一人有关。此人不霸而霸,功业相较于五霸,甚或犹有过之,此人便是楚成王。楚成王在位四十五年,平生灭国十一,又曾打败宋国、齐国,并将郑、鲁、曹、卫、陈、蔡、许等中原诸侯都纳入麾下。其赫赫功绩,实不弱于齐、晋、秦、宋,并为其孙楚庄王时能成为超级大国奠基。

镜头闪回。召陵之盟,楚成王克制北上野心,命大夫屈完运用外交手段,与中原诸侯联军议和请成,方才成就齐桓公霸业。故此齐桓公终生不惹楚国,可见其对楚成王敬畏忌惮。

泓水一战,宋襄公惨败于楚,伤重而亡。宋襄公虽在临死之前,认为自己是谨守军礼,奉行仁义,但其内心深知,宋楚实力相差甚远,自己若与楚成王争霸,实在是自不量力。

晋文公对楚成王之敬畏,更是如刻如画。城濮大战之前,晋侯当夜所做恶梦,便可一眼洞察。若非狐偃牵强附会,胡说八道一番,恐怕晋文公果要引兵回国,再无城濮大捷。

闪回结束,复说楚国。

成得臣死后,若敖族毕怀愤怒,自此团结一致,渐与楚王离心。蒍吕臣虽为令尹,却难以控制若敖氏,并遭斗勃、斗般、成大心、斗宜生等人一致反对。

蒍吕臣为相不到一年,便因抑郁而死,由斗勃代为令尹,政权由此复落若敖氏之手。

楚成王自感年迈,渐渐精力不济,欲立太子,便召令尹斗勃,征求意见。

楚成王:楚国地处江淮,因不按周公之礼,故常被中原诸国示为蛮夷。今我欲立太子,若依楚国风俗,当由少子嗣位;若依周公世袭之制,王位继承人当属长子商臣。为利于北上图霸,我欲改楚风,依周礼立长为嗣,以示尊周,也可免去宫闱之争。卿谓如何?

斗勃与世子商臣有隙,因而奏道:主公春秋正盛,且多宠妾,其后必然子嗣旺盛,绵延不绝,更有贤能者出。今若早早立嗣,将来一旦君意改易,再要废黜商臣,另立太子,则必生祸乱。我楚国册立太子,常择其幼,是为定制,已历百年,何必定依周礼!且臣观商臣为人,目似胡蜂,声如豺狼,性情残忍,更无君主度量,王不可使其为太子。

成王闻而不悦,一时犹豫不决。商臣闻说父王将欲立嗣,又得知斗勃之论,深恨入骨,并加紧动作,欲要夺位。于是常将珠玉环佩,贿赂成王身边近臣,刺探宫内消息。楚成王满耳所听,都是近侍称赞熊商臣之语,满眼所见,又是商臣谦谦有礼,立嗣之意乃决。

于是召集众卿,宣布册立熊商臣为太子,并命潘崇为太子傅,同日迁居东宫。

周襄王二十一年,郑伯果生反复之心,复又亲楚,遣使往楚郢都求成约盟。

晋文公闻而大怒,乃与周天子及齐、鲁、宋、秦、陈诸侯再度会盟,谋攻郑国。

来年春,晋文公会合诸侯侵郑。九月甲午,晋侯与秦伯联手,兵围郑都。

晋军扎营函陵,秦军驻于泛南,声势浩大。郑国军民一夕数惊,皆都抱怨郑伯首鼠两端,反复无常,以致此灭国之祸。郑伯至此自然后悔不迭,乃聚众臣,商议退兵之策。

大夫佚之狐进言:郑国危矣,悔之何及。当今之计,只有请烛武出面,先使其往见秦君,秦师必退。秦师若退,晋军孤掌难鸣,亦无能为力矣。

郑伯问道:烛武是何人也,有如此本事?

佚之狐:此人无姓,名武,因生于烛地,故名烛武,见为京城圉正。乃世之奇才,因时乖命舛,不为我王所知,煌论重用。

郑伯:埋贤于野,是寡人是过;然埋贤于市,是令尹之失。此人果是怀才不遇,请先生为我请来,寡人必重用之。

佚之狐应诺,便赍重礼,往养马圈来请烛武。烛武已年过古稀,须发皆白,身形佝偻,毫无士人风度。闻罢佚之狐来意,又扫视所赍财礼一眼,说话有气无力。

烛武:臣年壮之时,犹不如人,今老矣,更无能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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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之狐:先生大才,世人皆都不知,故不见用于国,亦不能尽怪君主公卿。然子生于郑国,今秦晋来伐,郑人危在旦夕,先生焉忍坐视,不施以援手乎?

烛武:诺,惟公所使。”

于是随其来见郑伯,拜见已毕,再次辞谢:恐臣老迈,不中君侯之用。

郑伯慰道:寡人不能早用先生,今急而求之,是寡人之过。然郑国若亡,子亦有不利,望休辞辛劳。

烛武再拜:既蒙佚大夫谬荐,主公不弃,臣愿使秦,劝其退兵。

郑伯:卿与秦侯有旧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