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诸将奉令而行,三路军马各载木石土囊以进,填平壕堑,大刀阔斧杀入齐垒。齐兵不能抵挡,被杀伤大半。析归父几乎为晋兵所获,带残部逃回平阴,来见灵公请罪。
齐灵公登山了敌,见山泽要地旗帜飘扬,战车扬尘,大惊道:诸侯之师,何其众耶?
乃命退军往东,回守临淄。夙沙卫再次出班,自请断后御敌。
猛将殖绰、郭最耻笑道:岂有寺人殿后,令晋人笑我无大将耶!
齐灵公深以为然,遂命二将殿后,夙沙卫随驾前行。
夙沙卫大怒,故意押后而行,暗令部将以巨石阻塞石门山险隘,截断绰、最二人归路。灵公在前,全然不知。
绰、最二将领兵断后,退至石门隘口受阻,知是夙沙卫故意陷害,又惊又怒。时逢晋将州绰追至,二人便即不战而降。
中行偃命将二将暂囚于中军,下令搬开巨石前进,径抵临淄城外。鲁、卫、邾、莒四国之兵绕行蒙山俱到,四面围住攻打。
临淄城中百姓乱成一团,齐灵公十分恐惧,全靠上卿高厚督率军民,协力固守。
诸侯联军围齐,五日不克。
至第六日上,郑国大夫公孙舍之与公孙夏遣使来报,说子孔谋叛,私引楚兵伐郑。郑简公大惧,求告于晋平公,请还师回救新郑。
晋平公议于诸将,元帅中行偃道:今齐守未亏,非旦日可下。但臣料齐侯已经丧胆,此后不敢伐鲁矣。郑国既有楚警,不如且为救郑之计。
小主,
平公听从其言,乃命解围南下,命郑简公率领本国人马先归。
诸侯联军随后征进,行至祝阿,夜间宿营,晋平公宴请诸侯,命师旷奏乐。
师旷奉命,拿出洞箫道:此去与楚争战,未知胜负之数,臣请以箫声卜之可也。
乃先吹律歌《南风》,又奏《北风》之曲。众臣按节聆听,闻《南风》之声不扬,《北风》和平可听,但皆不明其意。
师旷奏毕,放下长箫,向晋平公再拜称贺:恭喜主公,此战将不战而胜。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师旷:因奏《南风》不竞,其声近死。《北风》和平,大有王者气概。臣以此断言,楚子北来,必无功而返。
平公大笑,半信半疑。
歇兵三日,第四日方欲拔营启行,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一驾车马驰至,直至营前止住,求见晋侯。营门守将入报晋平公:郑国大夫公孙虿求见,现在辕门。
晋平公急命进入,便问:大夫此来何意?是否楚军已克新郑!
公孙虿喜笑颜开:非也非也。我主公兵未还都,楚师已撤围而去。我主故此特命下臣来报盟主,勿使诸侯大军继续南下,空劳往返。
晋平公大为惊讶:请道其详。
公孙虿:楚令尹子庚欲报先世之仇,故此谋伐郑国。我郑国公子嘉阴通子庚,许为内应。公孙舍之及子夏却预知子嘉之谋,因敛甲守城,子嘉不敢稍动。子庚涉颍水北来,不见内应,乃屯兵鱼齿山下。偏值雨雪数日不止,彼营中水深尺余,楚军冻死者过半,子庚只得班师而回。我寡君还都,遂诛子嘉,遣下臣连夜奔告盟主,及诸国君侯,止谢三军。
晋平公大喜,乃遍告诸侯,使各回本国。又谓师旷道:子野先生,真圣于音乐者矣!
画外音:师旷字子野,平阳(今山东新泰南师店)人,音乐大师,古称乐圣。晋悼公时为太宰,晋平公又封为掌乐太师。其人非但精于乐韵音律,且善健身养生,又最早提出“民贵君轻”学说,对孟子之儒产生极大影响。师旷又善卜卦推演,被后世算命先生尊为本门祖师。因生而瞽目,故自称盲臣,据说其可听到天籁之音,同时精通鸟兽之语。抚琴之时,能使凤凰来仪,其后便以“师旷之聪”闻名后世,乃为神话传说中“顺风耳”的原型。
周灵王十八年春,晋师济河西归,回至国境之内。
中行偃刚踏上晋国领土,行至中途,忽觉头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在前番梦中被厉公所击之处,生出一个疡疽,状如核桃;稍一触碰,便即痛不可当。
中行偃无可奈何,只得请平公先回绛都,自率中军逗遛于着雍之地。延至当年二月,其疡成熟溃烂,两只眼睛俱脱都出眶外而死。当日恶梦,至此灵验。
由是三军举哀,众将挂孝,起灵还都。殖绰及郭最两员降将乘此丧变,率领本部降兵叛逃,复向东渡河,返回齐国去了。
副帅范匄同荀偃之子荀吴迎丧以归,安葬于中行封邑。
晋灵公下达诏命,使荀吴为中行大夫,承嗣父爵;升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元帅,以中行吴为副将,以荀为氏,称为荀虒。
夏五月,齐灵公寝疾卧病。大夫崔杼与庆封密谋夺位,使人迎故太子光于即墨还都。
庆封率家甲夜叩太傅高厚府门,执而杀之,收其家财甲兵。太子光同崔杼入宫,先杀灵公嬖妾戎子,后杀公子姜牙。
灵公闻变大惊,叹道:戎子误我!恨不听仲子之言!
因无力阻止叛兵,遂呕血数升而死,在位二十七年。
画外音:齐灵公昏聩不明,史家众所周知。母亲声孟子与大夫庆克私通,庆克男扮女装,蒙衣乘辇出入宫中,竟达数年之久,终被大夫鲍牵发现,奸情方才败露。声孟子却为情人之故,无中生有,同时陷害国佐、高无咎两位公卿,再兼大夫鲍牵;齐灵公毫不辨察,因而将鲍牵处以刖刑,又驱逐高无咎奔莒。于是无咎之子高弱举卢地叛齐,国佐返师诛杀庆克,以谷地叛齐,因而举国大乱。灵公本与国佐盟于徐关,许复国佐之位;却于卢地归降之后,立刻雇凶刺杀国佐,又使清人杀其子国胜,致使国弱奔鲁。国、高两家世代相齐,一旦翻为寇仇。齐灵公信母谗言,滥杀旧臣;又依嬖妾之言,随意更换太子。可谓母子夫妻情深。
齐灵公呕血而死,公子姜光杀弟即位,是为齐庄公。
寺人夙沙卫耳目聪明,手脚麻利,率其家属出奔高唐,据城以叛。
齐庄公亲引大军围攻高唐,因城高池深,月余不下。高唐人工偻把守东门,知夙沙卫不能成事,乃射书城外,约以夜间献城,庄公得书,半疑不信。
殖绰、郭最随征高唐,闻说工偻肯为内应,欲报前番石门山截断归路之恨,主动请命道:主公,我二人自请冒险应约取城,擒杀叛贼夙沙卫,若不成功,虽死无恨。
庄公思索半晌,于是许之。殖绰、郭最候至夜半,引军潜至高唐城东北角上。见城中毫无动静,便依书中所约,往城楼上连打三声呼哨,对接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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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哨停歇未久,城门开处,上面同时放下吊桥,数十个黑影立在桥头招手,呼哨以应。月光下依晰认出,为首者果然便是工偻。
殖绰及郭最见工偻果然献城,不由大喜,暗下命令:过桥入城,把住城门!
二将领先过桥,来至城下,与工偻相会。工偻不及多说,先亲引殖绰去城内府衙,捉拿夙沙卫;留郭最把住城门,招引齐兵大队入城。
齐庄公入城,传令不许互相杀伤,附叛者弃械免罪。饶是如此,黑暗中也是乱杀一番,死伤无数,约有一个更次方定。天将放亮之时,工偻同殖绰绑缚夙沙卫,解到城头。
姜光骂道:阉狗!寡人时为太子,有何亏负于你,却向我父献谄,以少夺长!
夙沙卫垂首无言,悔之不及。
庄公命牵出斩之,以其肉为醢,命疱人烹熟煮羹,遍赐从行诸臣众将,分食而尽。又叙破城擒贼之功,重赏殖绰、郭最、工偻,并使工偻便为高唐大夫,然后班师还都。
齐国之乱,至此告平。
齐庄公还都升殿,忽边关来报:晋国上卿范匄率领大军入侵,已经渡过黄河。但闻灵公驾崩凶信,以为伐人之丧不仁,即时班师。
大夫晏婴进奏:晋师不伐我丧,乃是施仁于我,背之不义。不如趁此遣使请成,解释我齐国内乱之故,以免此后干戈之苦。
晏婴虽然身不满五尺,却是齐国第一贤智之士,向来言出必中,国人皆都信之。庄公更不反驳,乃从晏婴之言,使人如晋,谢罪请盟。
晋平公大喜,由是大合诸侯于澶渊,使范匄为傧相,与齐庄公歃血为盟,结好而散。
同年秋,宋国境内突发怪病,人犬同患。宋人以为其病可能与狗有关,于是举国驱逐患病之狗。此是中国现有典籍之中,首次关于狂犬病记载。宋国公卿为转移国人对狂犬病恐惧,乃发兵攻陈。陈人恐狂犬病传入本国,一边拼命拒敌,一边遣使赍重礼求和,宋人退兵。
同年,郑大夫姬騑因专权被杀,公孙侨继立为卿,任少正。公孙侨字子产,既掌国政,便奏请简公,实行系列政治改革,以富国强兵。
郑子产悬榜国门,宣布改革之法:其一承认私田合法,向土地私有者征收军赋;其二铸刑书于鼎,是为中国史上最早成文法律;其三主张保留乡校,倡导听取国人意见,因才任使。采用宽猛相济治国方略,郑国由是秩序井然。
晋国范宣子士匄为政,因范、栾二氏不和,由此发生内乱。
画外音:晋国公卿大夫,以栾家最盛。自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至于栾盈,七代卿相,贵盛无比;晋朝文武半出其门,半属姻党。另有魏氏舒、智氏起、中行氏喜、羊舌氏叔虎、籍氏偃、箕氏遗等诸大夫家族,皆与栾氏结为同党。
栾盈谦恭下士,散财结客。州绰、邢蒯、黄渊、箕遗,都是门下死士;力士督戎,力举千钧,手握二戟,乃是随身心腹;又有家臣辛俞、州宾,多负智谋。
栾盈生母栾祁,丈夫栾黡死时才及四旬,风姿绰约,如狼似虎。因见家臣州宾屡次入府禀事,窥其年少英俊,遂遣侍儿送情达意,因此私通成奸。栾祁便渐将家中器币宝物赠与州宾,府中侍从婢女无人不知。栾盈随同晋侯伐齐,州宾更公然宿于栾府,毫无避忌。
栾盈出征回来,还都归家,渐渐闻知一些风色,不由大怒。但碍着母亲面皮,兼又家丑不可外扬,便不说破,只是重责守吏,严稽闲人出入内宅。
栾祁亦知奸情泄露,恐被儿子害了情人州宾性命,乃以祝寿为名,回到娘家,来见父亲范匄,诬陷亲子:我儿栾盈将为叛乱,欲杀外祖。
范匄惊问:何作此言?
栾祁:我儿在府中私养死士,并当众尝言:范鞅杀吾兄长,反加宠位,父子专国,范氏日盛。吾宁拼死,也与范氏誓不两立。又与智起、羊舌虎等人聚谋,欲尽去国中诸大夫,恐我泄其消息,严敕守门之吏,不许与外祖家相通。不是谋叛,又是为何?
范匄见女儿状告亲生之子,不由半信半疑。
范鞅在旁帮忙煽风点火:父亲,我姊所言果然不差。儿亦久闻栾盈结党营私,心怀不轨。栾氏党羽至盛,不可不防!
范匄见一对儿女皆作是言,不由不信,乃入宫密奏平公,请驱逐栾氏出京。平公闻奏,因栾书援立父亲之功,不忍驱逐其子;又恐栾氏势大,怕两败惧伤,因此陷入犹疑。
此时乃是周灵王十九年,晋国山雨欲来,再次面临一场大乱。(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