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员摸一把头发，把烟顺回手里来：“医生没跟你谈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唛？你不是没得钱，主要是舍不得花钱，你一舍不得花钱，本钱就要坏，本钱坏了你就要花更大的钱来保护本钱，所以你是啷个嘛，舍不得小钱，那必然要花大钱！”

“……”天天都有新说辞哈。几个老头儿每天编排他是在屋里不敢跟堂客说话，出门谈话才像倒豆子一样。站着坐着一排睁着眼睛盯着他，每次来送餐身上围裙都是擦桌布，回回来登记身上的衣裳却干净抻敨的像走人户吃酒。

老张将他一身走人户的新衣裳打量完，不酸不咸道：“今朝又有好多人吃饭嘛。”

他敲一敲登记的本子：“多得很嘛，这里，长期吃的人才晓得我屋里的味道，确实是可以欸，老头儿中午喝个汤？”

隔壁房老头儿道：“喝汤光窝尿，汤汤水水的哈哈儿就饿了，下午还要吃二顿。”

那良性的撑着下巴笑：“那是你个人身体不好，把不住，有点好东西都藏不住，营养还净在汤里头欸。”

“那我不晓得水管子里面接自来水啊，那排骨汤你啷个光吃肉不喝汤呢？那蹄膀汤你啷个要先啃蹄髈后喝汤呢？你还是晓得肉才好吃？你没见光喝汤把肉留着？”

他正经的拍拍膝盖：“正是因为营养都在汤里头嘛我才个人吃不好的把好的留给他们噻，像我那里她肠胃又不好牙齿不好，你喊她啃个骨头她都啃不动，回回净是我扫后头，你莫说吃都把人吃伤！”

“……”可真是。

“还负累你哦，光吃肉还增加肠胃消化负担，你是舍不得把屋里人累着哈。”戴眼镜的中年医生从哪里回来，大步流星往办公室走，后面跟两个年轻惶惶的家属姊妹，他一面走一面说笑：“一看你就是平时在屋里最负累牙齿那种，平时样事不做还要整两碗。最肯生病的是哪种呢，那些年轻小姑娘，一天到晚想减肥的，还要那些上班的，一天到晚加班加点没得时间的。人家是不敢吃没得时间吃，你们是啷个嘛，你们是牙齿不好胃口不行已经吃不啷个进去了，所以你们更不能谈不敢吃不想吃，万一你明朝就真的吃不到了呢，万一你明朝就吃不进去了，万一你明朝就爬不起来了呢！哦——这只是句不好听的，但是来医院的，好好的人她会来医院？”

他又朝登记员道：“我昨天抄手吃厌了唛我今朝换个米粉嘛，或者我今朝没得胃口，喝个稀饭呢，病人喝稀饭好消化，你怕饿唛你吃盖浇饭盒饭就是噻，不行你又汤汤水水的搞个酸辣粉小面，哪样不好吃嘛，怕你等哈儿看着人家吃起口水从这里三楼流到一楼去！”

“……”登记员赶忙招呼：“今朝又订没有嘛？给他们提哈营养餐，哪些维生素高哪些营养好哪些适合吃清淡，要经常给他们普及欸。”

医生把几个老头儿望一圈：“他几个只要吃得进去就算营养，从嘴巴进去从喉咙管过的都是营养，你每天多跑两趟嘛，多跑两趟他闻着香味了他就晓得哪样有营养了。”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家属任凭大家如何说笑，脸上始终绷的铁紧，眉头五官同座椅里的恶性病人一样。老头们把好奇和怜悯的目光一路目送她们到办公室门口，回头来各自唏嘘：“又看这个是哪种。”

这些个明显中午是订不下了，登记员再同他们谈三言两语，继续挨个房间再询问回去，一路在板子上敲着他的笔：“炒菜盖浇饭米粉酸辣粉小面稀饭包子馒头营养餐——炒饭炒河粉凉皮米线豆浆油条包谷粑——还有哪些中午还没有订的，现在写好了中午好一阵送来免得饿了看到人家流口水哦……欸吃啥子——”

老张又到别的房间去站了一阵才转来，进门正看到潘达背对门坐在凳子上给黎书慧插牛奶的管子，黎书慧的嘴皮浅浅的翻动着，大约感觉到门口的目光，看到老张，怨怪似的望了他两眼，扭头不再说话了。

“……他谈下午看呢，下午不过来晚上也过来的，哎呀你莫想那些，现在还担心那些整啷个嘛，个人好好将养个人的身体，其他的你一概不要管。在这里都难过上午转去下午又过来吗？走去走来的反而对病情不好，你就好好生生的躺着。”

“哪阵儿来的，又买些来，她不晓得长几张嘴巴。”老张走到床尾来：“医生谈那些冷的少拿给她吃呢。”

黎书慧就着潘达的手歪头喝了两小口，摇头示意不再喝，又瞪老张一眼，撇头不理他。

“这个哪里算冷的嘛，常温的，床脚是酸奶的嘛，我这是纯牛奶噻，补钙的，又不想吃饭，你未必当神仙吗。”

“……”老张张着嘴望床上的人，脸上说不清高兴不高兴，也可能是对潘达的欢迎不欢迎。

“娘将阵儿还谈呢，她要出院转去，转去整啷个嘛，这里医院住着都痛还喊转去，转去没得医生护士望着你更痛的厉害。焦你没得饭吃没得人给你洗衣裳，衣裳甩洗衣机里面就是，这个天的衣裳又不厚又不腌臜。下午不晓得老二转来不，下午不转来的话他谈晚上也过来，他们这段时间正是忙的时候，陈卓也是谈娃儿生病在不好欸，晓得下来没有，抱石岩医院看唛三江来。”

老张脸上的焦虑明显了：“娃儿整啷个嘛？”

“拉肚子吧？可能凉着了，有点发烧哇，谈着多恼火，说怕烧吓人了脑壳烧出毛病，她两个也是，这个要这样那个要那样，我就是说喊她再生个，把这个给二嫂，她个人再带个，免得两个人天天在屋里搞不抻敨。”

老张张了半天嘴：“……没得事做。”

潘达又道：“人家那些不带儿女带娃儿也矛盾，她这里想给儿女带娃儿也矛盾，我谈就是她两个年轻人的事，你随她去搞，你管她啷个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