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为首的长官,好比凶神恶煞一般,手里擎着明晃晃的钢刀,倘或要是不答应,那便要一刀一个,剁翻了,再扔到岭上去喂了野狗啊。
内里的牢头儿实出无奈,只得接了钢刀在手,他为了壮胆儿,先自呐喊了一声,便抢入牢内去抓人了。
可是这地牢之中本就灯光晦暗,更兼被郝三清在进牢之时,顺手儿掐灭了两盏,余下的一盏更是光亮如豆,映衬得偌大一座土牢,不亚于阴曹地府,当真是四向难辨,压抑得难以形容。
那牢头先是在门口儿处立了多时,仍没看清贼人到底藏在哪儿了,可外头的一众牢子、公差,还道是牢内没了危险,便一窝蜂的抢将入来,都准备夺个头功。
他们四下搜检,渐渐向内里逼近,赶来增援的官兵,也被官长逼迫着,进到门里给差役们壮胆儿助威。
他们在牢房间蹿来蹿去,忽然一名牢子隐约看见前方人影一闪,他本就惊惧到了极点,此时一见,便犹如杀猪般的狂叫起来。
众人听见牢子喊叫,还道是贼人终于现身了,时方才他们已在牢外折了几十名弟兄,此时又怎肯白白送死呢,不免是一阵儿的骚乱,里头的拼命往外挤,外头的又正向牢里进,一时间人喊鬼叫,怒骂厮打,竟然就乱成一锅粥了。
藏在角落里的三人,见官兵惶恐,不免都是心中发笑,却不料走在最前头的那名牢子,见事不谐,急忙翻身逃走,不慎就将头上的油灯也打落在地了。
这地牢之内,终年晦暗潮湿,地上铺的尽是稻草,更兼木栅林立,都是耐不住火的。
油灯甫一落地,立时便引燃了稻草,稻草又紧接着引燃了木栅,一时间金蛇飞舞,烟焰障天,火势就难以控制了。
牢内的众人,见“后有阎王索命来,旁有大火难逃遁”,不免是一阵的哀嚎啊,他们自是不愿被活活烧死,急切间便一同向门口儿挤,那土牢可是年久失修的,怎奈得住这许多人的推踏,轰然间土石崩裂,砖瓦乱飞,竟将一座尺八厚的土墙,给硬生生的推倒了。
藏在牢里的麻三儿本不知该如何逃走,却见土墙崩裂,埋住了无数的官兵,却正是逃出生天的好机会。
他本欲抬脚就走,却在一瞥之下,瞄见郝三清已然掏出了飞镰,正要向他这边掷来。
原来那郝三清见已经找到了老太监,便认为多留一人知情,便多一份凶险,他为人歹毒阴狠,向来不尊人情礼法,便想就此结果了麻三儿的性命。
可是天理昭彰,疏而不漏,就在他将掷未掷之时,忽然头顶的一根横梁塌落,恰好砸在了他的右腿上,但听得一声哀嚎,郝三清那高大的身形立时便被淹没于烟尘之内了。
麻三儿不期上天竟有如此安排,便急忙拉了尚在打颤的成瘸子,沿着塌落横梁的裂缝,冲出了牢外。
但见天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他二人略辨了一下方位,就按照自己白天踩盘子留下的记忆,向着一条胡同里,拼命逃去。
官军的混乱那毕竟是暂时的,就在巡检营的马队赶到后,便逐渐收拢起队伍,准备再行搜捕。
麻三儿耳听得身后鼓角之声不绝,晓得是官军在集合队伍,他慌不择路,只好一味的向着城门方向奔逃。
可令人奇怪的是,官兵并未立即追来,反而是角鼓之声渐乱,也不晓得是哪路神仙帮了麻三儿的忙,竟让他就误打误撞的寻到了城门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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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离开城的时辰尚早,加之城内出了劫牢反狱的大事,故而城门上早已拦了大栓,放了千斤闸,若想从此出去,真好比登天还难。
好在守门儿的官军也被调往了城内,城楼之上是空无一人,他们攀上城楼,但见城下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端的能有多高,就算撇了性命跳出去,弄不好也要摔得骨断筋折,就再也逃不了了。
成瘸子见状,知道已经到了绝路了,他腹中的哑药已经过了时辰,便哑着嗓子说道:
“大侄子,我做了你叔儿一场,而今也算是值了。
现下官军早晚要来,你且下去,我用衣衫拽着你,待你逃走后,别忘了逢年过节给你叔儿我多烧两个纸钱儿,我也就心满意足喽。”
麻三儿见他又说出了泄气话,不免急道:
“叔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胡说。我们且等一等,说不定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就有人给咱们开了城门呢?”
成瘸子还以为他急糊涂了,急切间也不管麻三儿同意不同意,率先就解下了随身的衣物,要结成了绳索,放他下去。
可就在此时,忽见远处火光闪亮,就由城中的官道上,来了一乘小轿。
轿子的周围跟随着四五个家丁,他们手提着雪亮的梭镖,催促着两名轿夫,风一般的赶来。
麻三儿与成瘸子都被这光亮吸引,还以为着是官兵追上来了呢,却不料是一顶轿子,真不知在此等时候,又有谁能摸黑儿来到城门处。
就见这顶轿子到了城门切近,便由远处又跑来了十几名兵丁,他们到得轿旁,先行打恭施礼,接着便向城楼上攀来。
麻三儿与成瘸子见了,虽是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自己是断不能露面儿的,急忙就躲到暗处了。
但见三五个兵丁,有的抬木栓,有的拉绞盘,顷刻之间便将城门打开了。
那顶小轿也不耽搁,忙忙然就在家丁的保护下,颤巍巍的进了门洞儿了。
麻三儿看得真切,知道这出城的人定是非富即贵的,当下便一拉成瘸子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城垛边。
恰好那顶轿子刚刚上了吊桥,麻三儿不待几名手握绞盘的兵丁反应过来,便托起成瘸子的腰,一个箭步,踏上了垛口。
他眼瞅着轿子就在脚下,不待成瘸子叫喊,纵身一跃,便直向着那顶轿子扑过去了。
其实不出麻三儿所料,轿中之人确是一位官员,却正是本县的县太老爷。
他本生性懦弱,除了吟诗答对而外,是手无缚鸡之力。
昨夜听闻线报,说是有人劫牢反狱,悠忽之间便伤了数十条性命。
他自忖必是罗刹教趁乱前来袭扰了,便想着自己刚做了几年的太平官儿,倘或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真就成了让人笑掉大牙的冤种了,可惜了胸中所学,不能再去光宗耀祖了。
于是他便命几名贴身的家奴,收拾了细软,叫来平日里用银钱结交的军汉,一齐向着城门奔逃而来。
他坐在轿中,正自闭目盘算着,待会儿逃到了岳父家里,该想个什么由头儿,躲过了老人家的追问,再往朝里上个折子,调往他处任职。
他生性狡黠,又想着该如何托运搜刮来的银钱,却忽然凭空一个霹雳,饶是他学贯了四书五经,论语孟子,还是耐不得筋骨衰微,须臾间被砸成一张肉饼,一律阴魂渺渺茫茫随空去,成了那孤魂冤鬼了。
随同的一众家丁,本就是狐假虎威的锒糠性子,见随空坠下一物,竟将自己的“青天”大老爷砸成了肉饼,都发一声喊,恨爷娘少生两条腿,逃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城楼上的几名兵丁,还算见过些世面,他们见事有蹊跷,联想到城中之事,早已猜透了八九,忙扔下手中的绞盘,一叠声儿的鸣锣示警。
此正是“二龙一时分两端,一在天来一在渊。彼时二龙斗一宝,而今一宝自成仙。”各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