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山上的全族覆灭的荒月族,灵岛上无辜丧命的百姓,还有眼前流离失所的梧州城民……如今看来,这无数悲剧竟都只是出于某些人的一己私利。
虞瑾看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云上神殿,殿中之人,大约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吧。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颠沛流离,使得虞瑾贪恋这世间的温暖和情意。不论是师徒之义,父母之爱,还是朋友之谊,亦或是男女之情,虞瑾都极力去珍惜维护。在姑射山和素楝相聚之时,虞瑾度过了此生最为浪漫美好的日子,这使得他更加确信,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在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一座山上,和素楝一起种花种树,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可是世道不安,天下动荡。上位者不为天下计,反为一己私利生灵涂炭。六界将亡,他虞瑾又如何能偷得浮世尽欢?虽然早在得知天帝所谋卑劣之时,虞瑾便已经生出阻拦之意,所以才配合贺儇,想要一起阻止这疯狂之举。
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之疯。
此时,虞瑾正站在高处向下眺望,来时青山绿水,郁郁苍苍的西华山,经此一乱,一片狼藉。从梧州城而来的洪水,将肥美的山谷切成千沟万壑,只留下浑浊的溪流和几人高的淤泥。而在这山上,数以万计的流民沿着这山路往上,带着对西华山的希望和对家园的眷念,依依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
虞瑾不由得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悲悯之心。这种悲悯之心和从前在六界流浪行医时不同。从前他只想着怎么能多救一个人,怎么能让病人看得起病。而此时,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那便是怎样才能让这些百姓不流离失所。
而这不是一个医者可以做到的。
一个医者能让几十个、几百个甚至终其一生几千个病人脱离病痛,而天下不安,苦难之中又岂止几千人?一个医者能医一时的病,却医不了一世的悲苦,又怎么解决这战火连绵、水深火热?
虞瑾抬头看那快要落下的太阳。余晖将这青绿山晕染的浓烈而厚重,西方的云霞不理会人间的疾苦,依旧如往常一样映红了半边天。原本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红色,映照在那苍白无力的逃难人的脸颊上和眼睛里,营造出一种喜悦辉煌的假象。
小主,
不知此刻梧州城中是何般景象?
无非是壮士枯骨,残阳空城。
虞瑾想起小时候父亲让他读书,读到朱雀桥边,乌衣巷口,夕阳西下,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家。原本只是熟知的一首诗,竟让父亲念念不忘,独自对着窗外沉思良久。而今才知,可能那时候,父亲就预知了人间王朝的命运走向。
彼时凡间新王朝宁远国建立也不过才六十年,历时仅三代君王,却已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民怨沸腾,内忧外患。父亲早就料到,这风光一时的虞家,最终也不过是像那“王谢”一样,退却浮华。而那曾经统一天下,救民于战乱水火之中的宁远国,也终将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成为人们口中的“前朝”。
“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非天将亡我朝,是人祸啊。”虞培风痛心疾首。那时的虞瑾孩童心性,虽经历孤苦,却得虞培风一手呵护,教导有加,天真热血。听到“国之将亡”,便追问父亲,“如何国将不亡?”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危之道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以民为务,天下归之。此所谓君附其民,民后附之。”
此刻,在这漫天夕阳之下,在这漫野流民之中,虞瑾终于明白了多年前父亲的那番话。医者固然仁心,却只能救一时;天下难安,又有何人能隐世而独立?唯有成为那个站在高位的人,以六界长安、百姓安居为己任,才能真正让这番惨景不再出现。
虞瑾深吸一口气,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下来:一定不能让天帝和伏夷的计划成真。这世间万物,不能让他们随意践踏。
虞瑾看一眼梧州城的方向,原本清明的晴日夕阳,竟然渐渐被黑气笼罩。他心道不好,忙腾云而上,直奔梧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