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格大夫给阿什福德发了封信,提议一起喝个咖啡,再来杯本地烈酒。当晚六点刚一过,他俩便在花神咖啡馆碰了头。
“见到您我真高兴,”格大夫说,“您脸色可不好。您这一向还顾得上吃东西、睡觉、锻炼身体?”
“我记得我今天吃过东西,”阿什福德道,“不过真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了。”
二人聊了会儿无关紧要的琐事,阿什福德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有好几回,对格大夫的问话他几乎是胡乱敷衍。末了,他把自己杯里最后一点格拉巴酒吞下肚,掏出怀表,对格大夫说:“但愿您别怪我这么急着走。我还约了人。那么,就祝您晚安了。”
格大夫听了略感惊讶,不禁琢磨起他这约的会是什么人。无论在哪里,人都有可能失态,而在格大夫看来,只要到了威尼斯,人失态得就会愈加厉害、愈加频繁。天下再没哪一座城市肯像威尼斯这般千方百计地为你提供各种犯坏的机会,而眼下这段时间,格大夫恰恰要特别操心阿什福德的为人是不是真的无可指摘。于是,他竭力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阿什福德约的可是拜伦勋爵。
“不是,才不是他。实话告诉您吧,”阿什福德眯起点儿眼睛,变得神秘起来,“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找到帮手了。”
“您的仙子?”
“不,是个人。我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信心,但我这会儿其实也拿不准那个人听了我的提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目前这情形,您一定能理解我是不愿意让人家等的。”
“别,确实别!”格大夫大声道,“快走!快走!”
阿什福德走远了,变成大广场上无数黑影中的一个,阴黑着脸,面无表情,在威尼斯染了月色的路面上匆匆而过。月亮本身也住在宏伟的云阁之间,看着就仿佛天上还有一座城沐浴在清辉之下,壮丽不输威尼斯,殿堂街道分崩离析,沦为废墟——就仿佛某位精灵一时兴起变它在天上,只为了嘲笑地上那一座衰落得太不着急。
与此同时,格姑姑跟格小姐趁家里大夫不在,又去了犹太人聚居区那间可怕的顶楼小屋。这一趟她们没有声张,担心格大夫——甚至是埃文先生——不许她们去,或者非要陪她们一起去。她们这回可不想有任何男性陪同。
“他们准想把这事挂在嘴上,”格家姑姑说,“他们准会揣测她如何沦落至此。可那又有什么用?怎能帮得了她?”
格家小姐带了些蜡烛和一把烛台。她点了根蜡烛,俩人好能看清手上动作。接着,从篮子里,她们端出一碟精致的开胃菜——烩小牛肉的香气充满这污浊闭塞、令人绝望的房间,此外还有一些新出炉的白面包、几只苹果和一条厚披肩。格姑姑将那碟烩小牛肉放在德尔加多夫人面前,却发现德夫人的手指头、手指甲跟爪子似的又弯又僵硬,她无论怎么哄劝,这双手也握不拢刀叉柄。
“好吧,亲爱的,”格家姑姑只好说,“她看上去很想吃,而且我敢肯定这东西吃了对她有好处。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先走,让她一个人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她二人下楼回到大街上。刚一出街门,姑姑便大叫起来:“噢,弗洛拉,刚才你看见了吗?她晚饭早都已经备下了。有只小瓷碟子——还挺漂亮的——跟我那套玫瑰蕾配勿忘我的茶具特别像——她往里面搁了只耗子——一只死了的小灰耗子!”
格小姐看上去若有所思:“我觉得,苦菜头按这边的做法煮熟了再淋点儿酱汁,看着就有点儿像耗子。”
“噢,亲爱的,”姑姑说,“你知道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儿的……”
她们穿过犹太人聚居的“旧区”,往卡纳雷吉欧的运河边走。路上格小姐突然一转身,躲进一片黑影里不见了。
“弗洛拉,怎么回事?”姑姑大叫起来,“你看见什么啦?别在这儿停留,宝贝儿。这边房子跟房子之间太黑了。亲爱的!弗洛拉!”
格小姐重又回到亮处,同之前消失一样迅速。“没事儿,姑姑,”她说道,“别慌。我只是觉得有人在喊我名字,然后我就过去看看。我觉得是个认识的人在叫我。不过那边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