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大夫点点头。
“你就不怕它灭了吗?”
“什么要灭了?”格大夫问。
“蜡烛。”阿什福德指指格大夫的脑门,“你脑袋里面那根蜡烛。”
出来以后,黑暗显得前所未有的诡异。格大夫和弗兰克一言不发地走过夜幕下的街道。待走到圣马可广场西端,终于回到天光里,他二人都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格大夫说:“我决定不把他丧失理智这回事向总督汇报。天知道那些奥地利人会干什么。他们没准儿会派兵抓他——甚至更糟!我就说他目前尚无法驱除夜幕,他并非有意毁坏这座城市——因为我颇为肯定他不是有意的——并说我相信很快就能劝动他把一切复原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黑暗仍然笼罩着百合圣母堂教区。八点半钟,弗兰克上街买牛奶和鱼。在圣洛伦佐运河的运奶船上卖牛奶的农家女一双黑眼睛,面容俏丽;她喜欢弗兰克,脸上总有微笑给他看,嘴上总有话对他讲。这天早上,她把他要的一罐子牛奶递上去,问道:“Hai sentito che lo stregone inglese è pazzo?”(你可听说那英格兰魔法师发疯了?)
在大运河边的渔市上,一位渔夫卖给弗兰克三条胭脂鱼,卖完差点儿忘了收钱,因为他只顾跟旁边摊位的人争论——那位英格兰魔法师发疯,到底因为他是魔法师,还是因为他是英格兰人。回家的路上,两位苍白面孔的修女正在一座教堂前擦洗大理石台阶,她们向弗兰克道早安,并说她们打算为那可怜的、发了疯的英格兰魔法师祈祷求福。随后,当他就快走到街门口了,一只白猫从一艘刚朵拉的座位底下迈步出来,蹿上码头,给了他一眼。他等着它也讲几句埃文·阿什福德的消息,可它并没有。
“苍天在上,这都怎么回事?”格大夫从床上坐起来,“你觉得是不是埃文先生出门跟谁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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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不知道。他又出门探问了一番。阿什福德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离开过百合圣母堂那间寓所的顶楼一步;不过拜伦勋爵(全城唯一把永夜的出现当乐子的人)曾在昨天傍晚五点钟左右去看过他,见他仍在施法术,满嘴胡话,大谈蜡烛、菠萝、长达几百年的舞会以及遍布威尼斯大街小巷的黑暗森林。拜伦回家把这一切告诉了自己的情人、房东和贴身男仆;这几位都属于善交际、特别爱跟能说的朋友扎堆儿消磨晚间时光的人,于是一夜过去,知情者多得出奇。
“拜伦勋爵,可不是!”格大夫叫起来,“我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得跑去提醒他说话小心些。”
“我觉得现在去有点儿晚了,先生。”弗兰克道。
格大夫也只好承认这话不假。可即便如此,他仍想找人谈谈。谁能比阿什福德这位朋友更合适?于是当晚,他仔细打扮了一番,坐进自家的刚朵拉,前往阿尔布里奇伯爵夫人宅邸。该夫人是一位聪慧的希腊女士,韶华已逝,出过几本雕塑方面的 书;不过她最大的喜好就是举办conversazioni,各路时髦人物、饱学之士有机会齐聚一堂。阿什福德参加过一两回,而格大夫在此之前从未在这帮人身上费过神。
他被领进主楼层的一个大房间。房间内装潢十分奢华,大理石墁地,雕塑曼妙,四壁顶棚皆有彩绘。房间一端,太太小姐们围着伯爵夫人坐成个半圆。男士们则站在房间另一端。自打一进房门,格大夫便感到这些来宾的目光全聚在他身上。不止一位对他指指点点,提醒邻座注意。毫无疑问,他们是在谈论阿什福德和那片黑暗。
一位身材矮小、模样英俊的男士凭窗而立。他一头乌浓的鬈发,一对饱满而柔和的红唇。这样一张嘴生在女人脸上都会引人侧目;生在男人脸上,简直就是非同寻常。他身材小巧、衣着讲究、眉目乌浓,模样有点儿克里斯托弗·德罗莱特的影子——要等德罗莱特变得聪明绝顶了再说。格大夫直接走上前去对他说:“拜伦勋爵?”
这位男士转过身来看谁在说话。见是个无趣、肥胖的中年英国人在招呼自己,他看上去不太高兴。可他也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什么事?”
“鄙人姓格雷斯蒂尔,是阿什福德先生的朋友。”
“啊,”勋爵道,“有个漂亮闺女的大夫!”
听自己女儿被全欧洲最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这么一描述,不太高兴的就是格大夫了。可他也不能否认弗洛拉确实漂亮。他暂把这顾虑放到一边,说道:“我去探望过阿什福德。我最担心的事都成了现实。他脑子已经颠三倒四了。”
“哦,确实!”拜伦道,“几个小时前我又去找过他一次,让他说什么他都不肯,嘴上只有他死去的老婆,还说她并非真死,只是被下了咒。如今他往黑暗里一藏,搞起了黑魔法!他有些地方倒是相当可敬呢,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