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格大夫厉色道,“不如说是可怜吧!可您觉得那片黑暗是他变出来的吗?他相当直白地告诉我不是他干的。”
“那当然是他干的了!”拜伦断言道,“营造一片无光的世界,配衬自己黯淡的精神!谁没偶尔动过遮光蔽日的念头?不同之处在于:当了魔法师,你就真能这么干了。”
格大夫想了想。“兴许您是对的,”他勉强承认,“兴许他造出黑暗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觉得他并不总能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干过什么。我发现我早些时候跟他说过的话,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啊。是啊。真是的,”勋爵道,像是觉得这种事儿没什么可奇怪的,他自己也乐得尽快把跟这位大夫说过的话忘掉,“你知道他这一向都在给他大舅子写信吗?”
“不,我不知道这回事。”
“他写信教那人如何来威尼斯看他死了的妹妹。”
“您觉得他会来吗?”格大夫问。
“这我哪儿知道!”听拜伦勋爵的语气,他似乎在怪格大夫放肆——竟以为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二人一时无话,罢了他用正常些的语气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觉得他不会来的。阿什福德把信给我看过了。信上净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逻辑除了疯子——或者说除了魔法师——没人能懂。”
“这事儿太惨了,”格大夫道,“实在太惨了!前天我们还跟他一起散步来着。当时他的心情多愉快啊!一夜之间,多正常的一个人就彻底疯了,我想不通。我在想会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原因。会不会因为哪里感染了?”
“瞎说!”拜伦道,“他发疯的原因完全是超自然的,原因都藏在一个人目前的状态与其欲达到的状态相隔的鸿沟里,藏在灵与肉之间。请原谅,格大夫,这些事情我是经历过的。说起这些来,我才是权威。”
“可是……”格大夫皱起眉头,住口整理思绪,“可是,他有极度挫败感的那个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他那会儿研究进展挺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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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在他莫名其妙地执着于自己的亡妻之前,占住他心思的是另外一个人:约翰·乌斯克格拉斯。这你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吧?目前我对英格兰魔法师知之甚少。他们在我眼中无非是一帮沉闷无聊、浑身是灰的老家伙——唯有约翰·乌斯克格拉斯是个例外。他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是驯服了世外人2的魔法师!他是唯一击败了死神的魔法师!连路西法都只好与他平起平坐!如今,阿什福德只要拿自己与这位伟人相比——他时不时必要来这么一次——他就能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一个闷头苦干、脱不了凡俗的庸才!他一切成就——在那座荒芜小岛3上被捧上了天——放到人家面前,顿时化作尘土一抔!这种对比能给人带来多大的绝望,您怎么想象都不为过。他身陷凡尘,却心骛世外。4”拜伦勋爵停顿片刻,似乎正在把这最后一句往脑子里记,以备将来写诗的时候用进去,“9月份在瑞士大山里的时候,我自己也曾受过类似这种忧郁症的感染。我四处游荡,每隔五分钟就听见雪崩的回响——就仿佛上帝一心只想将我毁灭!我满心悔恨,胸怀无尽不朽的向往。有好几回我都恨不得一枪轰了自己的脑袋——若不是想起我丈母娘知道了会有多高兴,我早就已经动手了。”
拜伦勋爵爱哪天动手就哪天动手,格大夫才不关心。可阿什福德另当别论。“您觉得他可能毁了自己?”他焦虑地问。
“哦,那没错!”
“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勋爵大人重复了一遍,略显迷惑,“你何必非要办点儿什么呢?”话说到这儿,勋爵大人觉得他们已经聊了太久别人,于是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总而言之,我很高兴你我二人碰了面,格大夫。我从英格兰来的时候带了个医师,可我被迫在日内瓦把他打发走了。我现在担心我的牙松动了。你看!”5拜伦把嘴巴张大,向格大夫展示自己的牙齿。
格大夫捏住一颗又大又白的牙齿轻轻拽了拽。“在我看来,还都挺好、挺坚固的。”他说。
“哦,你这么以为的?可好不了多久了,我恐怕。我老了。我在枯萎。我能感受得到。”拜伦叹了口气。随后,他突然想起件高兴点儿的事,又补了一句:“你知道吗,阿什福德这场遭遇来得真是时候。我恰好正在写一首关于魔法师的诗,诗中的魔法师与主宰他命运的无上神灵进行较量。当然了,为我这位魔法师做原型,阿什福德还差得远——他不具备真正的英雄本色;为此,我只好加入我自身的一些特点。”
一位可爱的意大利姑娘从他们身旁走过。拜伦把脑袋一歪——角度极不自然,双眼半闭,调整五官,编排出一副因慢性消化不良而生命垂危的模样。格大夫只好猜他是在用他那拜伦式的侧影、拜伦式的神情招待那位年轻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