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些什么?”
“第一,承认在2014年的不伦事件中隐瞒已婚身份,处心积虑接近女方,责任全在自己,为此向女方和民众谢罪;第二,会辞职表示谢罪的诚意。”
“不行。”佐井庆英大惊,立刻反对。
“为什么不行?”林真秀反问,“有照片证明佐井桑和女方曾同在一个场所工作过,搭讪女方时,佐井桑想必也不会主动提及已婚吧?或者佐井桑想否认能与女方往来与自己的集英社编辑身份无关?”
佐井庆英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用沉默表示不同意。
“有些事,逃避既可耻,也没用。”林真秀倒也不生气,就是说的话中带着威胁,“如果佐井桑自己下不了决心,那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只好帮佐井桑下决心了。”
“我倒是要看下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怎么能帮我下决心。”或许是被逼急了,佐井庆英也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
眼看就要谈崩,之前一直旁观而没出声的广野早苗插话进来,“其实,林企画官一开始是打算向山下会长提出见面请求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稍微缓解了点,佐井庆英也顺势扭头看过来,但林真秀没让自家同期将话说下去,接话道:“还是我来说吧。”
等那个有过不伦的前编辑又转回头后,他不紧不慢地说:“佐井桑在新年接广野时应该和我见过一面,想必能猜出我也是东外大出身吧?所以,当接到国际文化交流审议官阁下的指示和初等中等教育企画课的委托后,我原本打算请外务省的东外大前辈和山下会长联系,商量怎么解决这件事,但后来想到广野的父亲是宣传部、广报部、内容事业部、读者服务室担当的取缔役,如果跳过他联系山下会长,以后倒是不太好再见面,就和广野通了一次电话,算是提前打招呼。”
在对方越发难看的脸色中,他继续道:“只是广野后来给我打回来电话,说她父亲觉得闹到山下会长这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是先私下谈谈,尽量把事情在下面解决掉为好,但我想‘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就和广野说了我的担忧。广野后来又传话过来,说她父亲相信集英社上下都坚守‘君子不以私害公’的信念,让我不用担心。”
佐井庆英放在会议桌上的手不觉捏紧成拳,而林真秀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道:“我就对广野说,你父亲对数字企划课也那么有信心吗?广野回答我说,她父亲会去和数字事业部的茨木取缔役打招呼,也已吩咐她向数字企划课的冈本课长汇报,可以等有结果后再来谈,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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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自家同期,问:“你还没有和佐井桑说过结果吗?”
广野早苗微微摇头,又向边上望去,当视线与投过来的忐忑目光相交时,取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后递了过去,带着一点怜悯的表情,道:“这是课长的意思,你看下吧。”
佐井庆英下意识看过去,只一眼就脸色大变——日本的会社中,人事权不在课长手中,但课长对人事问题的意见却非常要紧。
林真秀这时身体又前倾一点,用肢体语言向对方再次施压,“那么,佐井桑是想自己下决心呢,还是让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敦促集英社帮你下决心呢?”
然而,即便如此,那名有过不伦的前编辑还是咬紧牙,一言不发,一副“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模样,让林真秀暗自叹息一声,一边心道:“广野这几年长进了,昨天说佐井没有离婚,那想要逼一个养家的男人放弃日本第一漫画社的正社员职位怕是很难,得像围三阙一那样,给一条出路,而且还必须是一条让他觉得至少可以勉强接受的出路才行,确实说对了。”一边给自家同期使了个眼色
他正在感叹间,广野早苗已按照昨天的计划,开始扮演白脸了,先是对着林真秀说:“稍等下,让我和佐井谈谈。”再转过头对着佐井庆英,表现得极为诚恳地道:“你也别怨课长,他其实不想这样做,但文部科学省真的开罪不起,不提文化厅和我们有各种合作,单初等中等教育局一家,只要和全国各地的学校打个招呼,就可能让我们的周刊销量掉一大截。外务省看起来不需要顾忌什么,但对数字事业部却很重要——你也知道,数字化内容更容易被盗版,国内还能诉诸法律,国外就只能靠外务省帮助交涉,一样需要维持好的关系。还有,我们接下来的海外事业,吸引国外作品登录JUMP+电子平台这些工作,也要得到文化交流·海外广报课的支持才能有所发展。所以,别说课长没办法了,就算茨木取缔役知道了,一样不会硬扛着这两家省厅。”
用看似解释的话变相施加压力后,这个曾经温柔善良的女人话锋一转,“当然,课长也不是不管你。”说着,转向自家同期,道:“佐井虽然有错,但那位松村桑如果能遵守恋爱禁止的默认规则,也不会发生那些事,总不能说对方就一点没错吧?”
等明着说情,实际坐实犯错的话说过后,她又道:“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应该只是要给舆论一个交代,对佐井最后怎么样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吧?”
林真秀瞥了一眼紧张看过来,显得非常关注这个问题的佐井庆英,用不回答表示默认。
广野早苗又言辞恳切地道:“林,我们可是大学同期,你给我一句实话,如果佐井按照要求发声明了,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是不是并不在意之后到底有没有真的辞职?是不是只要不被媒体发现,没有曝光就可以?”
等林真秀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后,她转向松了一口气的同僚,开始诱导,“要不,佐井你先按照外务省和文部科学省的要求做,发个声明,写一份辞职信,把眼前的事先应付过去?我会劝课长拒绝你的辞职,只要接下来舆论慢慢平息,媒体不关注了,就当你没提交过辞职信?”
“要是之后不是这样发展呢?”佐井庆英小心翼翼地问——辞职的事只要跟着声明公布出去,不想社死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递一次辞职信,走一遍流程。那时,主动权就落在他人手中了,万一弄假成真怎么办?
广野早苗点点头,认可这个疑虑,转向自家同期,道:“林,既然佐井肯配合了,那你能不能帮他兜个底?”
林真秀先是故作皱眉头,表示反对,随后在自家同期的坚持下表现出很为难的模样,最后才装作心不甘情不愿,取出一张名片推过去,道:“这是coniconi Japan日本分社社长的名片。佐井桑可以去了解下这家会社的情况,一家中国互联网独角兽会社,前途很光明,估值也远超集英社。我和分社的前田社长关系不错,佐井桑如果答应发声明,一旦媒体关注,必须真辞职,我会安排佐井桑进入这家会社工作,保证是正社员待遇。”
佐井庆英下意识拿过名片,广野早苗趁他认真查看,开始和自己同期做套。
“如果佐井答应了,你却没做到怎么办?不行,你得先把这件事定下来。”
“也可以,我等会儿给前田社长打电话,拿到他的承诺。但是,如果我这里做到了,佐井桑这里却没做到,怎么办?”
“佐井要是做不到,那我父亲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佐井庆英猛地抬起头,看向正面对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男一女,心中惊骇万分——这两人明显是一唱一和,打算把他给套进去,但也正因为如此,传出了势在必得的态度,如果他坚持不理睬,接下来大概就会遭到广野真一的雷霆一击吧?眼看直属上司已经表态会袖手旁观,分管的取缔役兼部长也肯定不会为一名普通下属与另外一名取缔役交恶,前方可以确认将是万丈悬崖,难道只有屈服,转走另一条不知终点是何方的路求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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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又一次万籁俱寂,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林真秀和广野早苗在等着最终答复,佐井庆英的心在不断下沉。
…………
3月31日的太阳开始向西倾斜,上午晴朗的天空也变得有些阴沉,但19摄氏度的气温与轻轻吹动树叶的三级南风依旧给人带来清爽舒适的感受。
林真秀从集英社销售部大楼中走出,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佐井庆英在沉重的压力下没敢再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反复说要好好想一想,会议室内的两个人都知道他已经动摇,所谓的想一想多半是去求证冈本正史的态度是否如广野早苗所言的默许,coniconi Japan的前田社长又是否会真的承诺接纳,那就没必要逼下去,引发逆反心理了。
于是,在一句“那给佐井桑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上班之前希望能得到答复”后,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告一段落,有自家同期盯着,林真秀相信结局不会出现意外。
“广野真的成熟了。”来到比室内明亮许多的天空下,他受光线刺激,下意识地眯起眼,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集英社销售部大楼,而透过正门玻璃,似乎能看到那个与他纠缠已经达十年之久的女子正在往回走的背影,不觉心道。
随即,一个念头又在这个男人的心头冒出:还好她马上就要订婚了。不然,外务省的前辈们如果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父亲是出版传媒行业巨头高管,自己又聪明成熟的同窓生,怕不是会像上次那样劝我娶她了吧?想要拒绝,大概也只有答应养成久保的妹妹才可能了。
想到这里,林真秀不由得苦笑,拒绝再多想,随手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像是要将这个念头与今天沾染到的这座大厦的气息去掉一样,最后看了一眼透过正门玻璃已见不到身影的大堂,转身向着神保町车站走去,并将因自家同期今天的成熟举止与昨晚的癫狂行为叠加在自己内心深处而产生的担忧,进而萌发出的某个不敢告人的念头留在身后。
“成熟很好,但这样执着,再加上有这么一个父亲就太可怕了。好时万事皆好,不好时又会怎样?看来,与其身边站着她时,哪天会像汉宣与霍光那样,若有芒刺在背,倒不如相忘于江湖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