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杨县令手中的只怕不到十万两。”辛宜学道:“学生查了一下,这些加派多在山间乡野,粮食都是由乡绅代收的,截留了一部分,剩下的才交给县衙。”
王笑皱了皱眉,又问道:“今年的治河款他贪了没有?”
“此事还在查,但据罗大人的奏报,杨县令抗灾十分得力,治河工程也办得不错,在上次考察时划为一等,要升到河南汝州任知州……平阴百姓舍不得他,许多人自发要给他送万民伞。”
辛宜学话到这里,露出些奇怪的表情,又道:“他在平阴县不仅官声好,还政绩斐然。前年分田,平阴县是第一批完成的,靖安王当时还表彰过他;去年黄河水患,他带头捐了五十银俸禄,发动官绅和其富户捐银赈济百姓;今年修河,他亲自上到河堤,日夜督工……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像会贪墨民脂民膏。”
莫乾插话道:“肯定是他贪的,卑职已查过,此事必是县衙所为。但确实奇怪,这杨启丰喜欢救济百姓,家里十分清贫,贪来的银子还不知去了哪里。”
王笑又问道:“刘文的死因呢?”
“尸体已经埋了,许多痕迹都已清理了,但应该不是从山崖跌下去,卑职仔细查过,山崖上没有跌落的痕迹,很可能是死于他杀……”
“去年收税的事,刘文不知道吗?”
“是,当时他正在黄河边上救灾,一直忙到今年才第一次去各村察看情况。”莫乾道:“另外,刘文平素也是敬重杨启丰这个上官,常说要以杨公为榜样……”
王笑道:“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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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黑腚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捅了一个大篓子。
他感觉到那位钦差大人查起案子来没有罢手的意思,像是要把事情捅破天,查着查着又查到了县太爷头上。
整件事到现在,晁黑腚是看不明白的,钦差大人到范员外府里捉了好几个人,又带着自己到了平阴县城,找了一个客栈、包了个院子住下来。
看着每日里出出入入的护卫查的都是县太爷的事,晁黑腚越来越慌,两天后,他终于忍不住又去找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刘大人是被范员外杀的吗?”
“差不多吧。”
“那个……钦差大人能不能不要查县太爷啊?”
王笑又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问道:“为什么啊?”
晁黑腚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看到这张俊脸上浮起那样好看的笑容,他心里就忍不住要打个颤。
明明对方看起来很和善亲切,但就是害怕……
“县太爷也是个好官,他这些年真的替俺们做了很多……”
王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大人说的,他说县太爷爱民如子哩。”
王笑忽然岔了一个话题,问道:“你觉得一年产六十石粮,交十四石,多吗?”
晁黑腚连忙摆手,道:“不多哩。”
“这是相当于五税一了,还不多吗?”
“但俺不用交地租哩,一年得四十多石粮,够全家活下去哩。”
王笑道:“你要是觉得够吃,刘文就白死了。”
“俺……小的……小的不明白。”
晁黑腚很怵钦差大人这种语气,觉得高深莫测也有威严。
而且今天,钦差大人的语气里还有股隐隐的杀气。
“你够吃,想过别人够不够吃吗?你住在大寨山上,黄河水淹不到。但那些受了水灾的、或者以后遇到旱灾、蝗灾的,一年四十多石粮够他们活下去吗?平阴县就距离济南一百余里,一县父母官尚且敢这样,更远处的百姓怎么办?”
王笑说着,站起身来,又道:“你去年够吃,今年够吃吗?明年呢?家里再添个孩子、你年岁渐大了干不动了、病了、受伤了,这些粮食还够吗?你去年不吱声,明年田税涨一点,后年再涨一点,你够不够吃?
你还同情起范英弈了,你阿爷一年累死累活种四十石粮,他什么都不干拿走十八石。但别忘了,是全村每一人都要给他这十八石。数十年、上百年下来,他家有多少银子,你家有多少银子?你还同情他家的田被分走了?
我给你们分田、给你们派能吏、给你们划定税赋,结果人家贪了你的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你们不吱声了?要刘文一个人去给你们查?
去年多收你十石,今年多收你十二石,等建奴打过来了,你家里能不能分得出一个多余的劳壮上战场保家卫国?朝廷能不能拿出足够的军饷来发给将士?
到时候国弱民穷,你就不想问问你交的粮食、银子到哪去了?
等哪天你倒在病榻上,倒在强盗、异族的刀下,你指望你的范员外来保你、你的县太爷来保你吗?!”
王笑说到后来,语气愈怒,随着最后一句喝问,晁黑腚大骇,忙不迭就跪倒下来。
“俺……小的……小的……小的吱声了啊,小的告诉了刘大人……但但但刘大人死了……小的怕……钦差大人也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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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个样子,王笑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发火。
他有怒气,却不是针对晁黑腚的。
说不上来是针对谁,这案子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让王笑觉得特别坏,但越是这样,让他的怒气愈发积攒。
“起来吧。”王笑道,“跟我去个地方。”
“是。”
晁黑腚老老实实地应了,随着王笑身后,绕过好几条长街,进到一个巷子。
在巷子里远远就看到有一家院门前洒着纸钱。
晁黑腚只一眼,就知道那是刘文家了。
他跟着王笑一路进到院里,看到了一身缟素的小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跪在灵堂前。
王笑上了香,默默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晁黑腚也上了香,接着跪在灵位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想到刘文的音容笑貌,又忍不住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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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巷子口的莫乾眯了眯眼,快步进到院中,只见护卫们已从书房搬了两口箱子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