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属下回来,又继续过来接替他。
正当洪文以为可以好好当他监督大家的主事官员的时候,外面擦着汗跑进来的刘主簿喊道:“还有没有人,快来点人。”
洪文纳闷,便过去问道:“怎么了?”
“知司让我们在元夕前把所有名单上的都要发放下去,这怎么发得完哦,大家都快忙疯了。”
刘主簿看到洪文,眼睛一亮,一把拽过来道:“走走走,老洪,伱也来帮忙。”
洪文由于腿疾,经常摸鱼,现在也只好苦笑着跟着他出去。
他搬不了什么东西,就过去帮忙扶一下麻袋。
片刻功夫又装了一车,他认识字,就拿着要发放的名单跟车徐徐离开。
运货的马车跑得飞快,驾车的车夫那技术像是跟赵光义学的,一路穿过热闹繁华的大街,从南面的广利门出去。
蔡河两岸,建起了大量的民房。
这里是外城的城外,按理来说应该是荒郊野岭。
但又仿佛是新的城区。
一栋栋木屋建在河边,有些是砖瓦结构,大多数则是普通的木屋平房。
开封府对城外也重新进行了规划,各条街道鳞次栉比,虽然不如城内,但至少有了那么几分秩序。
马车在新民街停下,说是街,其实就是沿河边大概十多栋木屋房子,孩子们打着赤脚在夯土街上跑来跑去,身上打着补丁,面有菜色的人不时出来,有去打水的,有去城里上工的,还有坐在街角做着手艺活的。
“13号房张家”
洪文从马车上走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栋破旧的木屋前,屋子前有个老人正在做竹编品,他问道:“是张四家吗?”
老人抬起头,直到这个时候洪文才注意到,老人骨瘦如柴,右腿下面的裤子被截去了一半,里面空荡荡的,旁边的木墙上还放着一个拐杖。
小主,
“是,足下是?”
老人问道。
洪文忙道:“我们是皇城司来送米油的,官家嘱咐,今年要发放米面。”
说着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吏员拿东西。
吏员就从马车上拖下一麻袋的粮食,另外一个吏员又拿了一小袋油盐,还有一大袋柴火。
老人见到这个情况原本疑惑的脸上露出喜色,连连感激道:“谢,谢谢。”
“阿忠,阿忠。”
他对外喊了几句,一个小孩匆匆跑了过来。
老人忙道:“快给客人沏茶。”
“不了不了。”
洪文示意吏员把东西放在家里,又帮老人打开麻袋,将米倒入米缸之后,有些局促地摆摆手道:“我们还要去送下一家。”
末了又说了一句:“年关到了,过个好年。”
他没有问老人的家人去哪了,资料显示,这老人是澶州之战时的老卒,战场上断了一条腿。
妻子早些年病死,长子不学好,加入了汴梁一些黑帮,成天好勇斗狠,死在了一场帮会冲突中。
次子在四年前也死了,死在了与西夏的战斗中,一个儿媳病死,另外一个改嫁,现在只有三个孙儿。
洪文发现,跟老人比起来,或许自己还算幸运。
至少以前过过苦日子,但他读过书,也还能在街边赚点钱去酒店温碗酒,要一碟蚕豆。
送完了这家,又马不停蹄去下一家。
这户人家的处境跟张家差不多,命运自然不一样,但一样的贫困,一样的挣扎在饿死的边缘。
户主是个快死了的女人,原来他们家也有那么几分地,可后来家里的男人摔断了腿,为了医药费就只能去找人借,这借可不是九出十三归,而是九出二十归。
结果腿是养好了,可那年县里出了灾祸,粮食颗粒无收,男人被迫把地卖给了地主,还是资不抵债,就只能带着妻子连夜逃难来汴梁做工。
没想到几年前在汴梁居然被债主发现了,带着人过来将男人活活打死,只剩下妻儿几人,为此女人不得不去做暗娼养活。
勉强养着孩子,却最终染上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绝症,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已经到了弥留的边缘。
洪文这一次连“年关到了,过个好年”都不敢说,只是从自己怀里又拿了一串钱,约莫有个一贯,放到了女子枕头下,便静静地退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脸上只剩下复杂的情绪。
可以预见的是,今年年底,这家人的几个孩子怕是只能哭着过这个年,唯一幸运的是,长子已经十五岁,勉强能撑起这个家。
“主事心善,这女子是绝症,怕是活不了太久了,纵使给钱,亦是不能活命。”
一个见到洪文给钱的吏员感叹了一句。
“能帮一点是一点吧,这也是官家和知司希望的事情。”
洪文亦是叹息了一声。
这世上的穷人是救不完的。
但正如海边的男孩救鱼一样,这条鱼在乎,那条鱼也在乎。
如果不去救,那么谁会在乎他们呢?
他回过头,看着这破旧的木屋,只是低声说道:“年关到了,过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