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完我,又抱着我痛哭。
我饿极了,喝了一大碗榆树皮粉熬的汤。
我还想喝,我娘不让喝了,说村里有好几个人喝多了活活胀死了。
村里的野菜挖完了,树皮啃完了,洪灾之后接着是旱灾,旱灾之后是蝗灾。
村里有见识的人说,西边粮食多,有活路。
村里的人决定往西逃荒。
一行人开始了几百公里的远征跋涉。
刚开始人们都沾亲带故,谁家的孩子病了饿了,会搭把手帮个忙,甚至会奉献出特别珍贵的野菜团。
几百公里的路程,似乎越走越远,每天都有病死的,饿死的人。
死人从每天发生,到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
人们从默默掩埋死者,在土地上撒一把黄土,到绝望地看一眼刺喉绞肠面部浮肿倒地不起的人,脚步不停继续赶路。
没有吃的了,猫狗老驴吃完,再没有吃的了。
我看到一家的母亲,亲手扼死了襁褓中的婴儿,旁边的父亲咽了一口唾沫。
你没有饿过,你不知道挨饿的滋味,饿极了的人眼睛反而是发着亮光的。
人的一切道德尊严都无从谈起,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理需要,吃。
每天只有一个念头,去哪找吃的。
土地渗够了血的滋养,却还是长不出一粒粮食。
灾民的队伍在壮大,淘汰了死的,人数却只增不减。
娘告诉我,西边的省份,那里土地肥沃,遍地是小麦,吃都吃不完。
即便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但明天和死亡,似乎死亡更容易到来。
我和爹娘的命是病死的妹妹给的,我们和别的灾民换了孩子,这样才能活下去。
更为绝望的是,国民党政府封锁了关口,大批灾民滞留在两省边界。
我看到了灾民眼中平静的歇斯底里,那是世间最大的绝望。
人贩子如盘旋在灾民头顶的秃鹫,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和奸商联合起来大发了横财。
他们来选人,我娘生的标致,那人问我娘愿不愿意逃个活命?
我爹低头,他木讷地问,给多少粮食。
我娘扇了我爹一巴掌。咒骂他是畜生。
我爹一把抓起我娘的头发,把她推到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