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的雀巧从地上爬起来,咧着嘴朝他笑。车厢里再也没有什么丢了钱的中年人,嚣张跋扈的小偷,他们全变成了雀巧,一个两个七嘴八舌地叫着爹,重复着同一句话,顶着同一张惨白的脸。
黄平州把空气中的冰冷吸进肺里,后背紧紧贴在车厢铁皮上出汗,拔凉拔凉。
他的雀巧“们”朝他慢慢地慢慢地压过来。分明是一个个纸人,却似有千钧之重。
他喘不过气来,也出不了声。
他的雀巧“们”把他碾成了肉饼,碾成了粉末。
而纸人却没有停止涌动,像激流坠入悬崖,前赴后继奔入那无底深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肢体分离,最后淹没在一群无穷无尽的纸人海中。
黄平州倏地一下喘着粗气从地上坐起来。空气重新充满胸膛的感觉并没令他轻松一些,反倒像是粒粒砂砾一点点堆积,压得他郁结堵塞。
他晃晃不甚清晰的脑袋,把思绪理清,努力分清到底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魇。
屋里一片漆黑,他无法分辨自己有没有彻底清醒,便伸手去摸胸前。
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如愿滑入他手中。他使劲儿握了握,把叮当的响声掐碎在掌心,呼吸才渐渐平定下来。
许是眼睛适应了,屋里的人人物物也有了些轮廓。
他翻身从地上临时铺就的被褥中爬起来,身旁的顺子还在熟睡,均匀浅薄地打着呼,只是睡得极不老实,被子都踢掉了半截。黄平州便把自己的那床给他盖上了。
许是动静吵醒了睡在床上的人,那被子里的人影动了动,似是半撑着坐了起来。
“平州哥?”
“嗯。”
“你又做噩梦了?”
黄平州回了一声叹息,浅浅的却在这僻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梦到娃娃了?”
“没事,你接着睡吧,我去透透气。”黄平州安抚着对方,并不想继续讨论方才的梦境。
可对方似是十分担心,掀了被子想起来。“我陪你吧。”
“没事,”黄平州用话头制止了对方双脚落地,再次重复说,“接着睡吧,天还没亮呢,我透口气就回来。”
两人低声交谈中还伴着顺子均匀的呼噜声。
床榻上的人似是考虑了一下,才决定妥协。
“那你披件衣裳,一会儿回来再睡会儿,别熬着。”
“知道了,小婵,你赶紧睡吧。”
黄平州生怕对方再多说什么,摸着黑捞起一件褂子,也不知是他的还是顺子的,就披在肩上,推门出去了。
从屋里走出来,他觉得好多了,方才梦魇的压迫也消失了大半。他深深地喘了口气,抬头望着同那日差不多的夜空。
薄薄的云飘着,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残月,就像他以后的人生,什么都不真切。
脖子上的银锁吸了夜里的凉意,随着身体的动作就来贴他的胸膛,发出叮铃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