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结局二·上】新生

“还有糖糖给我的奶糖也不见了!我记得放在口袋里的!”

“对,糖糖也给过我······”

午后的画廊洒满金点,光线跳跃在裱起的画框边沿,春风微微拂动,模糊了坐在围栏上的单薄身影。

洗得泛白的帆布鞋轻晃,脚下是一片开得葱郁的草丛,蝴蝶扇着翅膀游离在花簇中。

“糖糖很喜欢这里的画吗?”

那人踢了踢鞋尖的草,转过头看向角落处盘腿作画的少女片刻,手撑着栏杆轻轻跃下,动作干净利落,额前未经修理的发丝遮住眼睛,耳垂缀银亮,衬得清秀面容多了分难言的颓靡与不羁。

她朝专注画画的少女靠近,采了根狗尾巴草戳着少女柔软白净的面颊,笑吟吟道:“为什么照着上面的画?不给我画一张吗?”。

笔尾扫过那根扰人的草,糖糖低头勾勒着线条,“等我再画得好看点,就给你画一幅素描像。”

六六盯了她半晌,才收回狗尾巴草,伸手捏住她的脸蛋轻轻掐了掐,“那我等着糖糖的画。”

“对了,要吃糖吗?”

一颗薄荷味的口香糖在少女面前摇了摇。

糖糖看了眼又垂下头,黑发软软耷拉着,六六看着她的反应笑起来,重新掏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她嘴边,“草莓味的。”

“我没忘记,糖糖不爱吃薄荷和酸的。”

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唇珠饱满而小巧,张开时能看见洁白的贝齿,含住那颗散发草莓香气的糖果。

抵在唇边的手指停顿两秒才收回,细微地捻了捻,似在回味那清甜的香。

“糖糖也不能忘了给我的画。”

“好。”

六六抬头仰望天空中逐渐晕染的夕阳黄昏,燕群像扬起的羽翼在瞳孔中飞舞,无人知晓的呢喃随风逝去,“就当是生日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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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绵绵,整整下了三夜雨,天才放晴,屋里的被子全湿了。

惠枝抱着一床床被褥放到外面晒,邱院长坐在院落穿针线,脚边放着一沓鞋底。

沈婉心刚下了课,护工阿姨带孩子们去食堂用餐,她一般不在这边吃饭,便和院长打个招呼就往前门走,但刚走几步又退回来,“邱院长,最近林女士没有来吗?”

邱院长放下手里的活,似乎也是在思考,沉吟道:“······林女士,最近都没来。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忙。”

“是不是那帮崽子问起来了?问那个漂亮的小哥哥怎么这么久都没来?”

惠枝用竹竿拍打着被子,忍俊不禁,“我就知道他们闲不住。不过林女士快一个月没来了,以往都是一周来两次的。”

“是糖糖。”

沈婉心面露迟疑,“她发现画廊最近没有添新画,来问我。”

“孩子们不知道那些画是谁的,放在那也是当个装饰。没什么人会注意多了还是少了,糖糖今天私下来找我,给我看了几张临摹的画,还问是不是以后都没新的画作了。”

这里只有邱院长,惠枝和她知道画廊里的画是谁创作的。林女士捐赠前说过不要透露这些作品的来源,虽不知为何,但他们也没向谁宣扬过,就连对孩子们都会保密。

“林女士应该是有要事忙,麻烦沈老师上课照顾这些孩子了。”

“他们都很懂事的。还有,上回林女士捐的钢琴在这周三送到,那天我可能赶不回来,还请院长留意一下,放在画廊那侧的西北屋。”

“多谢沈老师,能教这些孩子······”

“您太客气了,我也不是专业的,只能教他们简单的画画唱歌,多点兴趣爱好。”

琴运来的那天正下着小雨,邱院长和惠枝撑着把伞早早等候在大门,野花从斑驳墙内蔓延生长出栅栏吹过发梢。轮胎吱嘎吱嘎碾过路边的嶙峋石子,外型宽长的车身缓缓驶入巷道,停在福利院门前。

车门打开,走下三个带着手套的高大男人面朝她们点头示意,从后备箱搬出一架重实的黑色钢琴,漆面泛着闪烁光芒,若银河倾泻而下的流光。

惠枝盯得出了神,悄悄凑到邱院长边上耳语:“哎呀,这琴可贵了吧······看着像新买的一样。林女士就这么把它送来了?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邱院长侧了侧身,低声道:“惠枝,不能这样说。这是人家的心意,和钱没关系。”

“先检查一下,琴放到哪里?”

三个搬运工皆是浓眉大眼,相貌普通,肤色黝黑,除了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和锻炼结实的胸膛,单看一张脸没什么记忆点。

惠枝擦擦手,小心翼翼地碰上琴身,摸索半天也没瞧出门道。她没见过什么钢琴,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弹,偶有见过一次名为古筝的乐器,那一根根长线串起来,都不知如何弹出一首绵长悠扬之曲。

“嘿,这大家伙······”

男人帮她掀开琴盖,黑白琴键漂亮又干净,像位优雅高贵的美人静静端坐。

惠枝窘迫地点点头,翘着手指戳了几个键,琴声清脆亮丽如珠落玉盘,又到另处按下,沉闷如雷轰鸣。

“诶哟,听起来就不一般!林女士送来的肯定都是好东西,来,跟我往这来,前面有台阶,下雨路滑。当心点搬着。”

雨势渐小,几人收了伞往里走去。

转过四五个弯便是画廊,满墙挂着裱好的油画和素描,走到半路时,末尾的男人忽然停下步伐。惠枝问他们是不是累了需要放一放,男人摇头微笑,又转头看了眼面前的画。

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野鹤黄昏图,白鹤飞翔在芦苇丛上空,雪翅长颈,身姿纤美。远处山峦青涩,湖畔小舟似一笔横书的水墨画,与那天色缱绻相伴,缠绵不离。

见男人久视不语,仿佛沉浸其中的模样,惠枝笑道:“这画不错吧?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男人收回视线,十分自然地回应:“这些也是林雯女士捐赠的吗?”。

林雯女士?

这么久以来还未知晓林女士的全名,惠枝听到这称呼不由一愣,想着这人应是与林女士相熟,便答道:“啊,是的,是的。都是林女士捐的,大概是哪位隐世的画家之作。”

男人笑了笑,夸赞几句后便扛起琴继续往前走。

这架琴看起来很重,不过搬运工动作很稳,将钢琴摆在沈婉心提前指定的位置上。惠枝留下来清理琴面,哪怕它送来时就整洁干净。擦完后又准备了一块曳地红布盖到钢琴上,打算等下节课给孩子们一个惊喜。

雨势渐渐大起来,墙角的青苔潮湿。门口右侧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黑车。搬运工依次上了车,邱院长才想起什么,连伞都来不及打,忙将先前在后院采好的几袋果子护在怀里追上前。

好在那辆车没有着急开走的意思,反而往后倒了倒,在她面前停下时,后座车窗正对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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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不知贴的是什么材质的膜,邱院长只瞧见一片模糊的黑色。

雨滴打在脸上有点凉,她顾不得去抹,温蔼道:“这个是我们自己种的,没打农药。味道很甜,不会腻。天热了,大家拿回去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再来拿。”

几秒后,后座的窗降下些许,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指尖夹着张薄薄的卡,银色西装袖扣闪着亮光,隔着窗的声音显得几分低哑朦胧,“邱兰女士,这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除此以外,我为你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

捏着袋子的手紧了紧,邱院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出门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处——眼前这辆车比他们开来时那辆要小些,光看车型和漆色就显出奢华昂贵。

那些搬运工不是林女士叫来的吗?

这些人是谁······

邱院长沉默片刻,放下袋子后也没伸手去接那张卡。雨水沾湿了脸庞,睫毛亦被打乱,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她缓了缓气,沙哑道:“多谢这位先生的心意,但我不能······”。

“别急着拒绝。”

“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探出车窗的那只手换了个姿势,露出掩藏在卡下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相片。

明明雨水淋湿了眼睛,可那相片上的人却像冰冷的针尖刺入心头。手指猛地抽搐蜷缩,袋子散开,甜果零零散散滚落满泥。

邱院长急促地呼吸着,身体仿佛坠入冰窖,四肢百骸都在痉挛,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撞神经,让她无法停止颤抖。

“听说邱兰女士自幼无双亲,成婚后育有一子,幼年时遭拐,寻觅多年无果。后有一次短暂的相聚,可惜那是你们最后团聚的日子。丧夫丧子,而独子死因不明,至今未查清。”

“已逝之人的结局我无法改变。但,你不想见见独子的血脉吗?”

她已经听不清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了,也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耳边尽是嘈杂,雨点落地的声音无限放大,似要将人拖入无间地狱。

“当然,我是个商人。”

手心的相片磨得皮肉泛红,像把生锈的钝刀凌迟着被绑在十字架上将受焚火之刑的罪人。

黑车绕过高矮错落的瓦房驶出坑坑洼洼的窄道,尾灯在不起眼的小巷隐入重重雨幕,化作无数双红色的眼窥视着她。

*

转眼已至过三月,夏季的天黑得要晚些,新雕了花的镂空围墙送来阵阵凉风,隐约还能听见工匠的交谈声,夹杂着除草机发动的轻微轰鸣。

往日晒衣物的地方摆了两个铺着红布的大长桌,上面放着一大锅香气诱人的牛腩蛋炒饭,热气腾腾,份量很足。

惠枝挽起袖子拿着饭勺细细搅拌,提前炖好的牛腩软糯入味,颗粒分明的圆润白米和色泽金黄的鸡蛋交相辉映,引得一帮排队等饭的孩子食欲大增。

配饭的菜色亦有几样,椒盐焗好的蚕豆,雪白的豆腐滚了鲜鸡汤,上面飘了几颗鲜艳的红枣枸杞,长勺一舀,底下还有鲜笋千张,汤汁浓稠味道鲜美。

孩子们都入了座,满足地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惠枝舀了三碗鸡汤递到小圆桌上,摘下围兜擦手,“来,沈老师别客气,喝点热汤暖暖胃,难得留下来一起吃顿像样的饭。以后呀,这帮崽的日子好过了,熬了十多年总算有点盼头。”

福利院起初只有邱院长一个人照顾这些孩子,那时买下这块地都花了不少钱,再加上修工建筑,孩子们的吃穿用度,积蓄所剩无几。冬日严寒,衣物被褥皆单薄,后来还是几个志愿者捐了点东西才勉强度过。

惠枝是后两年来的,她年轻时结过一次婚,丈夫出意外不幸离世,连孩子都没留下,此后也没了再找人过日子的念头,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当年见邱院长一人拉扯几十个孩子,便想着帮衬几分,结果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兰姐,那位好心人打算什么时候来看看孩子们?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呢,还没露面就给我们翻新地皮,不过那住宿区和图书馆扩建要花不少钱吧。”

惠枝喝了口鸡汤,直呼鲜香,邱院长接了碗,转头看向青翠墙角的一点红,目光恍惚又带着点晦涩,“他······并未透露自己的姓氏。”

“这可真是个大善人!连个姓都不肯让我们知道,像这样默默无名的好心人不多了,我们这也没什么出名的特产,不然就给他准备点了。不知道我腌的腊肉愿不愿意尝尝。嗐,看我又想多了,人家啥山珍海味没吃过······兰姐,今儿你怎么老走神?高兴坏啦?还是在想林女士吗?”

邱院长沉默地望着不远处刚凿开的鱼池,活水引入,涓流缓缓绕过假山青苔,几尾赤金小鱼嬉戏在碧莲之下。

“······林女士”

她神色怔忪,眼珠缓慢地转了转,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叹息道:“是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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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没留下过联系方式,从来都是单方面上门,最多只待个半日便会离开,接送她的车也从不停在正门口,而是在巷道不起眼的角落处等候。

“兰姐,你说林女士是不是出了什么······”

邱院长猛地打断惠枝的话,“不可胡说!万事都需谨言。”

“惠枝姐不要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林女士是个慈善家,上天会厚待她的。定是近日繁忙,分身乏术,加上我们这地方偏僻,开车都要绕路,总不能来得频繁了。”

沈婉心喝完鸡汤起身,“我去看看孩子们吃得怎么样了,顺便给姑娘们扎头发,待会儿不是还要一起拍个大合照吗?”。

“对对对,还是沈老师想的周到,我这乡野妇人尽说些扫兴的话,兰姐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担心过了头。沈老师,我和你一块去给她们弄弄,一下午玩得都灰头土脸了,要整理打扮一番上镜才好看。”

惠枝用手背轻轻推了推邱院长的肩膀,“我去了呀,兰姐,那边还给你留着碗炒牛肉呢,你喝完汤吃几口。”

邱院长应了声,低下头,耷拉着眼角,静静地望着碗里倒映的面容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呼喊的人声才回过神。

“兰姐,都准备好啦,就等你来了!快来坐下,孩子们都等着呢!”

“院长快来一起拍照!”

“来,糖糖站这里,站院长边上。”

邱院长在正中间坐下,少年少女们在后面排排站开,笑容温软的女孩就在靠近她右手边的位置,身穿一袭雏菊花色长裙,圆滚滚的眼珠漆黑水润,不施粉黛的面颊微带着婴儿肥,楚楚雪净,唇瓣透出自然健康的颜色。

她抬手拢了拢女孩被风吹乱的发丝,长着厚茧的指腹粗粝,动作柔缓如清风,“晚饭吃饱了吗?”。

“饱啦,还吃了个大鸡腿。”

“好,好,吃饱了就好。”

邱院长摸着女孩的脑袋,柔声道:“等拍了照,回去收拾好来找我,记得了吗?”

“知道啦。”

“好了,大家来看镜头!不要眨眼睛哈!”

“一,二,三——”

“茄子!”

站在糖糖身侧的少女在最后一秒挽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地转过脸,只对着她笑。

*

糖糖打开门时,房内未点灯,仅凭窗外泻进的稀薄月光照明,便显得有些许昏暗,朦胧中只能瞧见一团窝在床褥上的凸起。

她顿了顿脚步,反手关上门,慢慢走到床边。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那道人影背对着她往里拱了拱,气氛沉默又寂静。

糖糖绕到床的另一侧,嗓音轻软,“六六,你睡着了吗?”

许久没得到回应,糖糖想着人该是睡下了,虽疑虑她今日睡得比往日早了不止半点,但还是收回试探的手准备脱了鞋袜回自己床上。

可她不过挪了半寸,床上那人就像背后长了眼似的,咕噜一下爬起来抓住她,甚至用手臂紧紧围住她的腰身,力气大到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又想去哪儿?”

六六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糖糖的脸,语气略显低哑,捻弄厮磨的动作像只蛰伏在暗处的蛇游过水底,毫无温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