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博突然大笑:"傻丫头,你手里攥着的边角料,够换三间大瓦房!"见小翠吓得差点摔了木牌,又赶紧找补:"不过雕坏了也不打紧,这种陈年老料最吃功夫,正好练..."话没说完被李满仓拽住衣角。
暮色渐浓,炊烟从各家厨房钻出来,在四合院上空缠成薄纱。李满仓送走众人,独坐在石榴树下摩挲那块雷击木。忽然听见垂花门吱呀作响,转身看见聋老太太提着马灯立在月光里。
"后生,这料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正想请教您老。雕成摆件可惜了,但要说镇宅..."
老太太的马灯晃了晃,在青砖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旧时这种料子要雕成戥子秤,取个'称心如意'的彩头。"她指了指西厢房梁柱,"不过现下新社会,你们年轻人自有新主意。"
蟋蟀声从墙根砖缝里钻出来。李满仓望着月光下泛金的木纹,忽然想起在莫斯科见到的琥珀浮雕。或许该雕组四时花卉?又或者...
"满仓!"李二狗举着电报冲进院子,"赵叔刚收到的加急件,说文物局下月要办民间工艺展!"
夜风掠过石榴树梢,几朵迟开的槐花打着旋落在电报上。李满仓就着马灯看清"重点征集传统木雕"的字样,耳边响起赵文博白日里的感慨:"这料子遇见你,算是醒过来了。"
蝉鸣撕开晨雾时,李满仓正对着雷击木出神。昨夜用湿布捂过的木料泛着琥珀光泽,金丝纹路在曦光中流转,像条苏醒的青龙盘踞案头。
"满仓哥!"小翠风风火火撞开厢房门,怀里抱着的荷叶包滴着油,"刘二婶刚炸的焦圈,趁热..."话音戛然而止。姑娘盯着工作台上铺开的设计图,杏眼睁得滚圆——宣纸上绘着二十四节气花卉图,每朵花心都留着嵌银丝的空白。
李满仓慌忙用镇纸压住图纸:"瞎琢磨的,还没成..."
"你要雕百花嵌银挂屏?"小翠指尖扫过立春的迎春花纹,"我爹说过,这种活计得用七分凿三分刻,最考校腕力。"
西厢房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两人冲过去时,见聋老太太攥着半块枣木牌跌坐在地,老花镜歪在鼻梁上,混浊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老太太,伤着没有?"李满仓蹲身要扶,却被枯枝般的手抓住腕子。枣木牌怼到眼前,隐约可见"宝华"二字阴刻纹。
"你们从哪得的这牌子?"老人声音发颤,布鞋底碾着碎瓷片咯吱作响,"这是我爹那辈银匠铺的工牌!"
小翠突然"啊"了声:"昨儿收拾旧木料,在装螺钿妆奁的匣子夹层里找着的..."话没说完,老太太已踉跄着奔向前院。晨光里,她抖着手翻开妆奁暗格,泛黄照片上的少女腕间,赫然系着块枣木牌。
槐花簌簌落在石桌上。李满仓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莫斯科那位修复油画的犹太老人——他们抚摸旧物时的神情,都像在触碰消逝的时光。
"满仓!好消息!"赵文博的嗓门震落几朵石榴花。他身后跟着穿中山装的圆脸青年,"这位是文物局的小郑同志,专门来看咱们的展品!"
小郑扶了扶玳瑁眼镜,掏出笔记本:"领导特批,展览增设传统计量器具展区。"他瞥见工作台上的雷击木,突然凑近细看:"这是...金丝楠阴沉木?"
满院目光霎时聚来。李满仓刚要解释,东厢房突然传来李二狗的惊呼:"诈尸啦!"众人冲进去,只见他举着刚修复的西洋自鸣钟,钟摆竟"咔嗒咔嗒"动起来。
"什么诈尸,这是发条筋没卸干净。"小郑笑着接过钟表,"我在故宫钟表馆实习时常见..."话音突然顿住。他盯着钟壳内壁的刻字念出声:"壬戌年宝华楼精制——这不是那个失踪的婚庆钟吗?"
聋老太太的拐杖"咚"地杵在地上。她颤巍巍摸出枣木牌:"小伙子,你认得这个?"
日头攀上屋脊时,院里已摆开阵仗。小郑带来的红木箱里,皮尺、骨算筹、铜砝码等老物件铺了半张石桌。他正给学员们讲解戥子秤的用法,鼻尖沁着汗珠:"...古代药铺用的戥子,能称出半钱之差。"
"比绣花还精细呢!"刘二婶的闺女春桃凑近看戥杆上的星子,"这要是刻在木头上..."